手機裡的消息不再跳動。
路一航把蒙着頭的被子掀開,又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看着天花闆發呆。
床邊,有監測儀不時發出的滴滴聲。
他又拿回手機,按了鎖屏鍵。
屏幕亮起,應悅今天發給他的照片已經被設成了壁紙,正在可愛沖他嘟嘴,像是撒嬌。
他不自覺對着她笑,手指摸着她的臉頰,好像隔着冰冷的屏幕也能觸到柔軟的體溫。
看了一會兒,屏幕熄滅。
黑色的屏上映出來他自己的臉,還有那顆被剃得光溜溜的腦袋,他一愣,然後笑了下,就像剛才拍那張照片逗應悅似的。
床頭櫃的抽屜裡,放了個黃綠色的紙盒,是應悅送他的生日禮物。
路一航熟練地把蝴蝶結綢帶解開,然後從側邊把裡面的盒子抽出來。
他沒舍得破壞禮盒表面,一個洞都沒戳,之前用美工刀把側邊的膠帶劃開,能抽拉出來裡面的托盤。
十二個格子,裝的都是應悅親手做的小東西。
有用玻璃繩編的小金魚,有她刻的“路一航”橡皮章,還有迷你小葫蘆,打開瓶嘴裡面抖出來個塑料紙卷,卷上寫着“金榜題名”……
每一樣都挺粗糙的,但能看出來制作者滿滿的心意。
盛錦玫洗漱完進來的時候,正看到路一航把那盒小玩意兒都盤了一遍,重新打上蝴蝶結放回抽屜裡。
她故作輕松地笑他,“害怕得睡不着啊?早點休息,明天上午第一台,很快就做完了。”
路一航“嗯” 了一聲,忽然問她,“媽,我們過年能回去嗎?”
盛錦玫來給他掖被角,鼓勵他,“那要看你厲不厲害咯?”
路一航忽然想起應悅看着他的時候,那種崇拜的眼神和誇張的語氣,點點頭,“嗯,我超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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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一天冷過一天,教室裡的暖氣已經開始供熱,應悅也恢複了每天在暖氣片上熱牛奶的習慣。
徐莉莉比她記性好,時常在課間把奶拿過來提醒應悅喝掉,“我可怕了你,萬一又爆炸的話,連累我怎麼辦!”
去年令人窘迫的場景,如今想起來雖然還是覺得丢臉,可也能大方地說笑起來了。
應悅不禁想起來那時她跟路一航的“冷戰”,她戴上了路一航賠罪送她的手套,想着如果路一航在就好了,她不會再随便跟他發脾氣,就算他笑話她,她也可以大度地原諒他。
誰讓她吃了人家那麼多巧克力呢,是要嘴軟一些的。
最後一節晚自習,應悅依舊去路一航桌邊整理試卷,她數着數着,覺得數量不對,問旁邊的于瀾:“好像少了兩張化學的?”
于瀾指着桌洞,“我都給他放裡面了啊,你找找。”
應悅已經把桌洞都翻了個遍,裡面有幾本之前路一航放在這裡的習題集,她早都記得清楚。
确認少了兩張卷子,應悅去找化學課代表,問起這事。
那個男生“哦哦”兩聲,“發卷子的時候是少了兩張。”
應悅:“那你能再去拿兩張嗎?”
如果是别的同學少了卷子,課代表當然會跑個腿,可路一航又不來……
課代表煩燥地說:“少了就少了呗,反正他也不做。”
應悅不和他辯論,也不麻煩他了,打算自己去拿:“你這是辦公室拿的還是打印室拿的?”
課代表更煩了,她如果自己去找,被老師看到了還以為是自己不負責呢。
兩個人也不知怎麼就嚷嚷了起來,一向溫柔的女生發起火來還挺唬人。
應悅抱着文件夾,對課代表喊:“誰說他不回來了?他會回來的!”
課代表火氣也蹿起來,推搡了下她手裡的文件夾,“回來也不會做這些卷子的!這麼多,他要寫到什麼時候,複讀時候再做一遍嗎?”
話不好聽,動作也粗魯,文件夾掉在地上,沒有挂上鎖扣的風琴頁裡卷子掉了一地。
應悅的委屈好像瞬間就被點燃了,抓起那個文件夾砸在課代表的胳膊上,“你手賤啊!”
徐莉莉從教室外面回來就看到應悅跟人起了沖突,想也不想沖上去護在她身邊。
課代表被打被罵了也不爽,臉色鐵青地要跟她們算賬,于瀾擋在了她們前面,态度還挺溫和地拉住了那個男生,“沒必要哈,都冷靜點。”
上課鈴響了,班裡的同學雖然回了自己座位,視線依舊落在這角落的争執裡。
于瀾把課代表按回座位裡,徐莉莉幫着應悅把散落在地上的試卷撿起來,教室重新恢複安靜,卻依舊彌散着尴尬的氣氛。
等應悅她們也坐回自己的位置,女班長過去小聲問了句需不需要跟班主任說。
應悅沉默着搖搖頭,低垂着眼簾開始整理已經混亂的試卷。
徐莉莉看着她,有些擔心,可大家都在學習,她也沒法說什麼話,隻是隔一會兒就看看她。
應悅把卷子整理好以後,自己去了趟辦公室,找到路一航缺的那兩張化學卷子。
她腦子木木的,好像裝了很多東西,又好像一片空白。
隻是晚上回家把文件夾都堆放在一起的時候,那些無處宣洩的委屈一起湧了出來。
應悅都等不及半夜去偷手機,跟她媽說了聲要填個什麼表格,直接要來了自己的手機,開機就找路一航。
路一航三天前給她發了條信息,是一輛汽車引擎蓋上落了薄薄的雪,他驚歎,“北城居然這麼早就下雪了?”
應悅用袖子擦掉湧出來的眼淚,誰要管北城下不下雪,她憤怒地打字:“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有人欺負我!”
“他們說你不回來了,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你那些卷子還要不要啊,那麼厚一摞了,你寫得完嗎?”
“你也不能光訓練,不學習吧?”
“你空閑的時候做兩套卷子解解悶也好啊。”
“你什麼時候回來嘛……”
她的眼淚越擦越多,袖子像是濕水的抹布,髒兮兮的。
路一航沒在線,她發了那麼多句,他都沒有回複。
她真想威脅他,再不回話她就跟他絕交,又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人家在外地集訓肯定很忙很累,她這樣是無理取鬧的。
可是,真的有那麼忙嗎?
應悅無法抑制地想起徐莉莉跟她講過的那些藝體生的亂象,想象着一群帥哥美女朝夕相處,他們上課也不是坐在課桌椅前老實做題,他們會一起唱歌跳舞,一起排練演戲,他們的課堂不止于室内,聽說還會外出采風,去觀察市井。
她聽說的藝考集訓那麼豐富有趣,路一航應該很招女孩喜歡吧,是不是他已經有了别的更親密的朋友,所以才無暇回複自己的消息。
委屈過後是濃烈的沮喪。
應悅失落地擦掉最後一行眼淚,她跟他說:“我以後不給你存試卷了,沒地方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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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堵着一口氣的時候,動力好像就會很足。
應悅不再分神去想路一航今天會不會突然回學校這種傻問題了,她用全心學習來把心裡的空缺都堵上,一絲一毫都不要分給路一航。
學習的勁頭是挺足,可是整個人看起來也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連徐莉莉都不敢跟她開玩笑了。
這樣悶着一口氣學到了放假,應媽主動拿了手機給女兒玩,“你休息一天吧,别太焦慮,不是你跟我說的,高考是馬拉松,要張弛有度,不能前緊後松嗎?”
應媽還以為她是因為快要期末考試了,才這麼緊張。
琴高的高三學生是每兩周放一天假,距離應悅上次給路一航發消息已經十天了。
應悅拿回手機的時候想,不知道路一航會不會給她回了一大段消息。
他會安慰她,會哄她嗎?
她不稀罕了。
他去勇闖他的娛樂圈吧,她就是個小蝦米,沒法跟他一起并肩在星辰大海的征途。
應悅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很多可笑的想法自己飛過去。
最後她還是打開了對話框。
路一航隻回了她一句:“誰欺負你了?”
消息是好久之前發的,路一航此刻人倒是在線。
應悅毫不猶豫地就把化學課代表的名字發給了路一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