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漆黑一片,不見天日的地下城,窩在上京城地底下,藏着數不清的秘密。
床上之人忽然驚醒,坐起身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沉,沉到即使有人想來取他性命也輕而易舉。
額上滲出冷汗,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口撕扯着,疼得他幾乎暈厥,眼前空茫一片。
然而敏銳的感官卻令他立馬察覺到,這間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人。
手邊摸到一截斷木,他抄作武器翻身下床,并不去管身上被撕扯過後又重新開裂的傷口,無聲無息地往那人而去。
經年的殘酷訓練讓他即便在黑暗中也行動自如,毫不費力就摸到那人身邊,舉起斷木。
地上之人窩在兩個麻袋鋪成的方寸之地,蜷縮沉睡着。
沒有理由,沒有關系,沒有第三人,在這樣陌生又漆黑的環境下,正常人連感官都會全面退化。
四周死寂一片,潛藏着各種未知與危險,連陰暗歹念也變得理所當然。
像他将斷木插入這人身軀的理所當然,像他即便身受重傷也依然能輕而易舉占地取人性命的理所當然。
可是這個人竟然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睡在自己旁邊。
他頭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初秋的深夜,自殘破門闆外吹進來的風已然帶着點涼氣,蜷縮于地上之人卻像一道小小的熱源。
斷木順着手掌滑動的軌迹描摹過熱源的輪廓,從頭頂、臉頰、身軀,最後停在眉眼處。
這人身上全無内息流動的迹象,卻散發着一種莫名其妙,又令人心驚的——安全感?
算了,若是他敢對自己不利,到時再出手也不遲。
林衍暫時沒有驚動她的打算,雖還未完全放下戒備,手上卻已經卸了力度。
突然,睡夢中之人一個翻身,嘴裡嘟囔着“别碰我的畫”,然後一個甩手,打得他措手不及。
握着斷木的手下意識往後退去,并未碰到她分毫。
沈珣卻被自己砸在硬實地面上動作痛得醒過來。
“嘶——”她坐起身來,手臂小心翼翼地舉起,手掌無力垂着輕輕晃動,卻不料廚碰到一個結實的胸膛,又是一痛。
她吓了一跳,猶豫着又摸了幾下,直到摸到被她不熟練手法包紮過的地方,才怯怯開口。
“嗯?林衍,你醒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過這種這語氣喊他的名字了,林衍不動聲色地将斷木丢在身後,也不回答,觀察着她。
沈珣在地上摸索着什麼,直到終于摸到一個火折子,她拔出吹亮,點燃旁邊的殘燭。
兩張髒兮兮的臉在昏黃的燭光下相對默然。
沈珣睡眼惺忪,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一下黑漆漆的窗外,擔心往他身上摸了摸。
“你怎麼起來了,是不是哪裡又痛?”
林衍依舊沒有說話,隻是看着她,然後避開那隻手。
直到這時,方才想起這裡不是颍川的密林與地牢,沒有随時會取他性命的惡徒與殺手。
沈珣翻身起來,順便熟練地拉過他的手臂将人扶起來。
“你做噩夢了?我也是。”
林衍被她拉着,順從得像換了個人。
不過沈珣現在困極了,并沒有意識到他的不對勁。她将人摁倒在床上,然後娴熟地拉住他胸前衣襟,剛想扒開,便被人鉗制住手腕。
沈珣一臉無辜地看着他:“我看看有沒有再流血,你都不知道我費了多少力氣才幫你止住血。”
她不怎麼費力就掙開了禁锢,卻也沒有繼續動作:“但我不怎麼會處理傷口,之後還是要找大夫給你看看,還有啊,你腿上的傷我沒看,要是……要是覺得不舒服,你自己記得擦藥,傷藥我都放到桌上了……”最後還沒說完便迫不及待地想起身。
林衍忽然拉住她:“傷藥從哪來的?”他雙眸緊緊看着她,眼底裡滿是懷疑。
“這地方你應該比我熟吧,難道不知很多東西花錢就能買到?而且這裡的人隻要不關他們的事便不會參和,是我救了你,感激都不說一句,就知道質問。”
林衍看了一眼挂在她腰間的自己的錢袋,冷笑一聲:“用我的錢救我,還讓我感激你?”
沈珣一陣臉紅,扯下錢袋。
“還你還你還你,小氣鬼。”說完也不看他,一口氣吹滅燭火,躺回地上的窩裡。
她實在太累了,就算地上冷硬,也不妨礙她不一會便起了微微的呼聲。
林衍躺在床上,一直看着那道小小的黑色輪廓,直到血氣不足的麻木鈍感襲來,才勉強閉上雙眼。
翌日,地下城外,徐安打了個哈欠從馬車裡爬出來。
“大人還沒出來嗎?”
連夜蹲守一夜未眠的蔣必與馮木看了看天色,對視一眼。
馮木問:“要不要沖進去,那些人心狠手辣,我怕大人有危險。”
作為三人中年紀最大的蔣必猶豫了幾下,最終按下他:“要是大人出事,何靖川那厮早就敲鑼打鼓地出來了,而且姓花那小子也沒出來,再等等。”
——
地下城裡。
沈珣一早睜開眼,發現林衍已經不見。她一骨碌爬起來,茫然地巡視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