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謝謝了!”
喬慕魚感激地接過那本畫集,小心翼翼地觸碰着它的封面,又輕輕翻開欣賞内頁,排版設計巧妙,裝訂妥帖用心,紙張手感柔和順滑,還帶着淡淡的熏香,每一處細節都令他愛不釋手。
“沒想到你也喜歡叁橘老師的畫。”喬慕魚不禁感慨道。
路枕卻說:“是我一個朋友喜歡,以前他最喜歡的插畫師就是叁橘老師。”
“你朋友?”
這個回答令喬慕魚有些意外,他忽然有了種不小心占據别人東西的尴尬感,不好意思再收下了。
“難道說,這是你準備送給你那個朋友的禮物?那你現在把它送給我,沒關系嗎?”
“沒事。”
路枕垂眸,目光落在封面那片水青色的淺海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真實的心情。
“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想送也送不出去。”
說完這句,他提着包轉身離開。
喬慕魚望着他的背影糾結了一秒後開口叫住他:“哎,你也還沒吃飯吧,要不我請你?”
“不用。”路枕頭也沒回,拒絕得幹脆,“家裡人還在等我,我該回去了。”
喬慕魚想想也是,他家估計一桌子山珍海味正等着他,哪稀罕他請吃什麼路邊攤的飯。
于是他沒作強求,道過别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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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自己心念已久的畫集,喬慕魚心情大好。
他随便在路邊小店解決完午飯後騎着單車慢悠悠地朝家晃去,望着頭頂的天空和行道樹,覺得這些稀松平常的風景都比平時好看了許多。
自行車穿梭過幾條街道,駛進城西一處老舊居民小區,車胎碾過年歲已久的斑駁水泥地,最終停放在堆着雜物的樓梯間。
喬慕魚鎖好車,哼着小曲朝四樓走去,隐約間聽到樓道裡傳來幾道熱絡的交談,熟悉的聲音令他腳步一頓。
“喲,老喬,你回來了?”
“是啊,剛到家!”
“你看你這黑眼圈,又連着開了幾天大夜車吧?啧啧,掙錢辛苦嘞!”
“沒辦法,累死累活不就是為了養家裡那小子!”
“嗐,你這個兒子養得好哇,比我們這些親生的都要争氣、都要聽話!聽我女兒說今天的開學大會你家小魚還上台發言了,說他是什麼優秀學生代表呢!小魚這麼聰明,将來一定能考上好大學吧!”
“那是當然,我兒子以後是要上清北的!”
“哎喲,你們喬家真是祖墳要冒青煙了!”
“呵呵!”
跟鄰居寒暄結束,喬永德滿意地提着剛買回來的一袋瓶酒進了屋,剛要關門,就看到了站在樓道裡的喬慕魚。
“爸?”喬慕魚有些緊張地攥緊書包背帶,朝他走來,“你不是說要明天才到家嗎,怎麼今天就回來了,也沒提前跟我說一聲。”
“怎麼,我回自己的家還要提前通知你嗎?”
喬永德踢掉腳上的鞋,光着腳走進客廳,沒個正形的斜靠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開了瓶啤酒仰頭喝起來。
喬永德是個長途貨車司機,嗜好飲酒,但開車不能喝酒,他隻能等到每次跑完長途回來,再痛痛快快喝個盡興。
喬慕魚看着他兩三下就吹完一瓶又迫不及待打開下一瓶,歎口氣:“你還沒吃飯吧?我剛剛在外面吃過了,我去給你下碗面。”
喬永德對他擺擺手:“搞快點,餓死老子了!”
喬慕魚随手将書包放到沙發上,從冰箱裡拿出半筒素面和兩顆雞蛋就進廚房忙活去了。
沒過一會兒,喬慕魚就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走了出來,卻被喬永德朝他甩手扔來的一本書“嘭”一聲砸到腳邊,吓得他一個哆嗦,熱湯灑到手背上,瞬間燙紅一小片。
“喬慕魚,這是該出現在你書包裡的東西嗎!”
喬慕魚忍着刺痛,趕忙把碗放到一旁朝桌子上,一低頭,才看清喬永德扔過來的那本書是他的畫集。
喬慕魚猛地擡頭,果然看到自己的書包大開着,裡面的書和文具被淩亂地倒在茶幾上。
他眉頭一皺,心頭止不住地冒火:“你又翻我東西了?”
“老子是你爹,你的東西老子還翻不得了?”
喬永德這會兒酒勁上來,指着他罵道。
“老子給你的零花錢,就是讓你去買這些花裡胡哨不務正業的東西嗎?那都是老子掙的血汗錢!”
喬慕魚忙說:“不是的爸,我花的是我自己的獎學金,是我自己掙來的錢。”
“哼,你的錢?”喬永德冷笑一聲,“你能拿獎學金還不是因為我這些年好吃好喝地供着你!”
他撿起喬慕魚的素描本朝他臉上猛地摔來,喬慕魚反應不及,堪堪别過頭躲避,側臉還是被砸出片紅印。
可喬永德視若無睹,繼續呵斥道:“可你呢,天天就想着畫你那些個破畫!你還真把自己當藝術家了?老子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除了學習你什麼都别想沾!明年就要高考了,你要是因為這些東西成績下滑、考不上清北就趁早滾出這個家,就當是我和你媽當初瞎了眼,不該把你從孤兒院領回來!還不滾去看書!”
“......”
喬慕魚無力地低下頭,拳頭緊緊攥起,指節泛白。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着,許多話哽在喉間難受得快要窒息,可最終他隻是若無其事地擡起頭,露出一個乖巧無害的微笑:“嗯,我知道了。”
他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卻又被喬永德叫住:“站住。”
他指着喬慕魚腳邊的畫集:“把你那破爛玩意拿出去扔了,别讓我再看見它!”
喬慕魚俯身撿起地上的畫集,拍了拍上面的灰,推門出去了。
他站在樓道裡沉默許久,低頭摩挲着手裡的畫集,封面是一片水藍色的淺海,金色的陽光透進來,魚群翩然而過,美好得不像話。
倏然間,一滴淚重重地落到上面,洇濕了一角,喬慕魚趕緊用手抹掉。
他胡亂将臉上的淚痕擦去,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情緒,敲響了隔壁家的房門。
幾秒後,門從裡打開,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仰頭望着他,甜甜地喚了聲:“小魚哥哥。”
喬慕魚蹲下來,笑着摸了摸她的臉:“小鈴兒一個人在家幹嘛呢?”
夏鈴揚起自己沾着水彩的手答:“我在畫畫!”
“真厲害!”喬慕魚把手裡的畫集遞給夏鈴,“喏,這個送給你,希望你喜歡。”
“哇,好漂亮!”夏鈴盯着那本畫集,眼睛亮晶晶的,“謝謝小魚哥哥,你上次送給我的油畫棒我還沒用完呢。”
“沒關系,你可以慢慢用,畫很多很多你喜歡的畫。”
喬慕魚正準備走,夏鈴拉住他的手,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塞給他:“哥哥,這個給你。我媽媽說了,這叫禮尚往來,希望你吃了它心情會好點。”
喬慕魚微愣:“我沒有心情不好呀。”
夏鈴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說:“可是我剛剛好像又聽到喬叔叔罵你了,是因為你買了這本畫冊嗎?為什麼喬叔叔不讓你畫畫呀?”
喬慕魚苦笑了下,歎口氣:“哥哥現在是高中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好好學習嗎?”
“嗯,好好學習,考第一名。”
夏鈴似懂非懂地偏頭看着他:“可是我媽媽說考不考第一名不重要,我開心最重要。”
喬慕魚怔然。
他擡手,微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因為你媽媽,她很愛你。”
别的什麼他沒再多說,轉身離開了。
回到家,客廳裡的電視機仍開着,喬永德卻已經歪倒在沙發上睡着了,鼾聲陣陣。
喬慕魚将他吃完随手放在桌子上的空碗拿去廚房清洗幹淨後,就回自己房間悶頭看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