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城堡裡,即使叫他伊萊亞斯他也會笑着回應的教授。
西裡斯跑過去一把抱緊他,不停安慰:“沒事的哈利,你沒有做錯。你救了我們所有人,所有的人!”
雷古勒斯和萊姆斯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斯内普跪在地上抱起已經完全不動的奧羅拉。女孩染滿鮮血的長發灑滿他的懷抱,無力垂下的纖細脖頸如一朵折斷的花。斯内普用盡力氣去抱緊她,好像在捍衛一件稀世珍寶一樣,用臉頰去貼着她逐漸冰冷下去的額頭,滾燙的液體從眼眶裡滴落下來,溶解開女孩臉上的血印。大片磅礴陽光籠罩在她臉上,溫暖的燦爛。女孩杏色的裙擺如孔雀的尾羽,沾滿大片新新舊舊的凝固鮮血,鋪開在地上。
他麻木地摟着懷裡心愛的人,腦海裡翻湧着對方那句“你知道我愛你的,對吧?”
那天的陽光也是這麼好,這麼明亮美麗。
她站在那樣的陽光下,擁抱着他,說她愛他。
他還看到女孩宛如一個奇迹一樣出現在聖誕節前夜的雪地裡,扯開眼紗朝他笑着奔跑過來,呼出的熱氣熨熱他的心髒:“還好趕上了。”
還有守護神。
她的守護神,那條銀色的黑王蛇,是她所有心事的倒映。
“你會回來的,對嗎?”她近乎祈求地看着他。斯内普回答的是,“會的”。
可是為什麼離開的人是你?
“回來……”斯内普抱緊她,把臉埋進她的長發,聲音痛苦到仿佛靈魂在被撕扯被焚燒,那是一種失去一切的絕望,“回來——!”
回到這個世界上來,回到我的身邊來,就像你一開始承諾的那樣,回來。
他的前半生,仿佛一個被抛棄的孤魂,在沼澤裡前行,在黑夜裡忍耐,在烈火中煎熬。他以為他會永遠這麼忍受下去,直至靈魂都在這種沉重下腐爛消弭。然而奧羅拉卻為他越過冰川,穿過苦難,跋涉過空寂的虛無之地,帶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迦南地。
隻一眼,半壁天堂,灰飛煙滅。
斯内普僵硬地保持着擁抱對方的動作,仿佛一具已經忍受過千百年風吹雨打的石雕,已經到了崩毀的極限。
“奧羅拉……”哈利用濃重的哭腔含混不清地說着。西裡斯把他的頭摁進懷裡,聲音第一次染上壓制不住的顫抖:“别去看……哈利,别看。”辛西娅抓着他的衣服,哭得泣不成聲。
鄧布利多閉上眼睛,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天生馴獸師和蛇佬腔之間的同源戰争,從來都是兩敗俱傷,同歸于盡。
也許是感應到了奧羅拉的死亡,兩頭火龍一直盤旋在半空中哀鳴,悠長凄涼到讓人心驚。
……
疼痛累積到極緻就是麻木。
奧羅拉現在就是這種感覺,她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像片飄零的落葉,落在深色的水面,打着旋兒沉沒下去,沉沒下去,沉到深海以深的地方。
周圍的水是青灰色的,遙遠的地方透露出一星孱弱的微光。更深的地方,濃厚的色彩積澱成黑色,像某種巨獸張大了嘴巴等着吞噬她。
“醒醒……”
熟悉的聲音傳來,奧羅拉的身體彈動一下,意識逐漸回籠。
她睜開眼睛,看到伊萊亞斯正蹲在她身邊笑着看着她,蔚藍的眼睛裡一片溫和細碎的亮光:“醒啦?醒了就起來走走,躺太久會身體僵硬的。”
奧羅拉爬起來,看到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對方身上也完好無損,一時有些迷茫:“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還活着?”
伊萊亞斯歪着頭思考一會兒,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缥缈:“嗯……你會活着的。”奧羅拉驚愕地看着他:“什麼意思?”說着,她看了看周圍,一片虛無的漆黑,仿佛來到了時間和生命的盡頭,“這是哪兒?”
“你沒有印象了嗎?”伊萊亞斯認真地看着她,眼神鼓勵,“你來過這裡的。”
“這裡?”奧羅拉茫然地看着周圍,視線找不到任何聚焦的地方。漸漸的,這片宛如初生宇宙般空曠的黑色領域裡出現了星星點點的亮光,銀白色的,一顆顆地懸挂在天上,逐漸彙聚成漫天繁星。他們仿佛置身星海之心,每一顆星星都在圍繞着他們舞蹈,剛剛還空洞無比的世界瞬間被燦爛的星輝填滿。
奧羅拉着意去看那些星星,忽然發現它們根本不是真正的星辰,而是記憶。
她的記憶。
有她還是個嬰兒時期,被埃蒙德和瑪麗安抱在懷裡逗弄的場景。
有她追着一隻色彩斑斓的蝴蝶一頭紮進金黃麥田,在風吹麥浪裡縱情歡笑的場景。
有她偷偷穿起瑪麗安的裙子,對着鏡子學着大人模樣亂塗口紅的場景。
……
還有她和埃蒙德大吵大鬧着跑出去的樣子。
收到霍格沃茨通知書,坐在樹枝上眺望着遠處浮滿金色陽光的河面,稚嫩的小臉上一臉寂寥又落寞的樣子。
……
她和斯内普擦肩而過時,偷偷回頭看着對方。
她站在地窖辦公室裡,想要使出守護神咒卻又失去勇氣,最終哭着道歉又跑開。
她倒在地上,擡頭看見納吉尼張嘴朝斯内普咬過去,她想都沒想就撲過去替他擋下來,最後卻雙雙被巨蛇咬死。
漸漸的,奧羅拉發現了不對勁。因為有的畫面裡,是自己抱着已經失去生氣的斯内普心如死灰。而有的畫面裡,是他們兩個一起死去,就差一點就能碰到對方的手。還有的畫面裡,是斯内普守在自己的屍體前,眼神和表情都沒有一絲希望。
“這……這是,這是怎麼……”奧羅拉被這些畫面吓到,下意識地看向伊萊亞斯,“為什麼會有……”她停下來,仔細回想,忽然反應過來,“這些都是我……這是輪回……”
原來她從始至終都不是别人,不是什麼異時空旅客,也不是什麼孤魂野鬼。
她就是她,她是奧羅拉·羅斯·菲爾德,埃蒙德·菲爾德和瑪麗安·菲爾德的女兒,赫奇帕奇家的後裔,一直都是。
“你終于意識到了。”伊萊亞斯高興地看着她,“你看,她們都是你,是你的過去,是無數個你。”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
“你知道三兄弟的故事嗎?死亡聖器的故事。”
那個明明是講給幼年巫師卻寫得跟黑/童/話一樣的故事?
奧羅拉回想一下,點頭:“記得。”
“他們都說死亡聖器能逆轉生死。其實這個說法是不對的,因為生死是不能被逆轉的,至少在同一個時空裡不能。”伊萊亞斯伸手,讓那些發光的記憶碎片連綴成片,圍繞着他們旋轉擴散開,如深海裡集體遊竄的發光魚群。
“不過,同時擁有三件死亡聖器的話,确實可以做到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比如,你。”
“我?”奧羅拉更迷惑了。
“這裡的每一個記憶都來自一個不同的時空,其中一個你得到了三件死亡聖器,所以你開始了不停地輪回。重生,失憶,經曆,死亡,直到你得到你想要的結局為止。這是你的選擇,也是你的宿命。”
奧羅拉無比震驚地看着他,又看着那些真實到仿佛昨天才發生的記憶碎片,忽然問:“我這樣……一直嘗試,一直失敗,有多少次了?”
伊萊亞斯笑一下,“一百一十七次。”
“你走過這條路一百一十七次,
經曆了生離死别一百一十七次,
愛上了他一百一十七次。”
“現在。你解脫了。”
說着,那些記憶全都潰散開,成為一群發光的蝴蝶飛舞在他們身旁,恍如童話裡的仙境。
一百一十七次……
她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頑固到這種程度。
想到這裡,奧羅拉又開口,聲音帶着僵澀的沙啞:“可我……可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沒有。”伊萊亞斯替她将頭發理到耳後,“使用具有共生關系的魔杖是無法用死咒殺死對方的,你沒有死。”
“可是你……”奧羅拉擡頭看着他,忽然一把抓住他,“你也還活着對吧?一定是這樣!既然共生魔杖無法殺死對方,你一定也還活着!”
“理論上是這樣。但是……”伊萊亞斯搖搖頭,“我回不去了。我是來跟你道别的。”
“為什麼……你明明用的斯萊特林先生的魔杖,你和我一樣不會死的!”
“可我被他附身成活魂器了,你忘記了?”伊萊亞斯不在意地笑笑,“好了,别難過了,你該回去了。”
奧羅拉焦急地喊到,“等等——!你剛剛說,我經曆了這些一百一十七次,那就是說,其實你……你每次也被卷進來了對不對?!我……我之所以去伊法魔尼就是因為我總覺得對那裡很熟悉,是我……是我非要去那裡,是我把你卷進來的!”
“不是這樣的,奧羅拉。”他搖搖頭,安慰她的情緒,“我隻參與了很少的幾次。而且也是我自己決定要跟你到霍格沃茨來的,不是你的原因。”
“而且,我很高興認識你。真的很高興。”
奧羅拉徹底崩潰地哭出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你不能跟我一起回去?!你的父母還在美國等着你,他們在等着你!”
“所以……得麻煩你去美國告訴他們一聲了。”伊萊亞斯伸手替她擦掉眼淚,“快走吧。往前跑,往有光的地方跑,你會找到你愛的人。”
“你跟我一起走!我要你跟我一起走——!”奧羅拉緊緊抓着他,眼淚撲簌簌地掉在衣袖上,滿臉淚痕。
伊萊亞斯深深地看着她,最終将手抽了回來:“朝有光的地方跑,奧羅拉,别回頭看。你會找到出口的。”
熒光蝴蝶開始聚集起來,像個漩渦一樣将奧羅拉越推越遠:“伊萊亞斯——!伊萊亞斯!!”
她被完全包圍在這群蝴蝶的牢籠裡,動彈不得,也終于再也看不見那個藍眼睛的青年了。
遠處隐約出現了一團亮光,那是出口的位置。
奧羅拉愣愣地看着它,擡手擦幹眼淚,開始拼盡全力朝那團亮光跑去。
向光跑啊,千萬别回頭。
……
她在聖芒戈已經沉睡了快三個月,絲毫沒有要蘇醒的迹象。
直到一個夏日的黃昏,奧羅拉忽然睜開了眼睛,窗外是晚霞漫天,綠蔭濃翠。斑駁的樹影映照在病房裡,像老電影裡的寫意鏡頭那樣。那些騰起的陣陣飛鳥剪影透過太陽殘餘的光與繁密的葉,輕快地掠過房間,擦過她的臉頰。奧羅拉坐起來,看到一隻山雀落在她的窗沿邊,歪着頭很可愛地看着她。
她掀開被子,赤着腳下床,搖搖晃晃地離開病房來到外面,把一個正在低頭記錄魔藥送達時間的女助理吓了一跳,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叫着貝芙莉·格林伯格的名字跑遠了。
奧羅拉茫然地看着周圍的一切,沿着樓梯一路走到醫院的開放式花園裡,坐在盛滿落日餘晖的湖水旁邊,一動不動很久。
忽然,她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帶着種壓抑的顫抖和因為疾跑而産生的紊亂,仿佛自己的名字隻要一出口就會碎掉似的,輕到不可思議,像夢呓。
奧羅拉回頭,看到那個穿行過她的記憶和生命一百一十七次的人,她愛了一百一十七次的人,綻開一個溫柔的笑:
“你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