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電話裡的主持人朝她溫柔地問候,邀請她分享她喜歡的故事。
想象一下,你的聲音會飛向整個英國。
奧羅拉清了清嗓子,打開書本開始念:
“卡羅蘭在搬家後不久,就發現了那扇小門。”
雨絲在她的窗台上舞蹈。
……
斯内普在一陣極端的痛苦和眩暈中清醒過來,他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體溫正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降低。他衣服的後背黏糊糊的,空氣裡有股腥甜的鐵鏽味,是血,和他嘴裡的味道一樣。
他虛空地握了握手,魔杖不在手裡。周圍是一片壓抑到幾乎凝固的黑暗,沉重地束縛着他。斯内普試着活動了一下自己的雙腿,很艱難但是能動。看起來因為自己在最後一刻離開了房間,所以被掩埋進了一個比較安全的三角地帶。但是他的肩膀一直在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手心裡發潮,那是他的血液。
它們從傷口裡擠出來,爬滿斯内普的身體和地面。死神收攏漆黑寬大的翅膀,無聲無息地滑落在斯内普的身邊,冷眼旁觀着他的掙紮。
木盒被壓在懷裡,斯内普咬着牙,冷汗從額頭上密集地冒出來,沒有血色的蒼白臉孔變得像白紙一樣慘白。他在黑暗裡摸索,想要找到自己的魔杖,隻要能找到,他很快就能離開這裡。
他在腦海裡計算自己的傷勢和所剩下的時間,以及蜘蛛尾巷的屋子裡還有多少創傷魔藥。他用這樣的方式來保持清醒。
巴/雷/特·費因斯是個資曆很老而且在之前頗受重用的食死徒,斯内普憎恨自己之前的掉以輕心,沒有早點發現他想要讓每個來搶走這個木盒的人都跟他一起去見梅林的計劃。很顯然,迪倫已經遂了巴/雷/特的願了,自己還沒有。
斯内普伸手朝前困難地摸索,卻摸到了一個方形的鐵皮盒子。他有些茫然地用手指沿着它的線條走了一圈,然後很快放棄,想要費力地越過這個東西去找尋他的魔杖。
指尖無意間摁下了鐵皮盒子上的某個開關,一個女孩清澈甜美的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來,平滑而流暢,像羽毛掃過你的聽覺,溫柔得像個夢。
斯内普愣了一下,聽到女孩躲在機器背後朝他說:“它們讓我告訴你,千萬不要打開角落裡的那扇小門。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卡洛琳?”
卡洛琳,這是誰的名字?
斯内普有點恍惚,覺得是自己因為失血過多而産生的幻覺。他咬住嘴唇,皺起眉頭繼續摸索自己的魔杖。
女孩的聲音還在繼續,在一片死亡膠着的漆黑沉寂裡,漾開一圈圈淡金色的光輝,像破曉的第一縷陽光那樣夢幻美好:
“你想活在夢裡嗎?”
斯内普沒有去理會這個聲音,他知道那是一台收音機裡發出來的。小時候,托比亞也曾經對着家裡的那台收音機神神叨叨地念,自己也在一些雨夜裡聽着裡面的催眠音樂睡覺。
“人們說,即使是最高傲的靈魂,也會因為愛而受傷。是這樣嗎?”[1]
女孩的聲音像幽靈一樣回蕩在這個黑暗逼仄的空間裡,緩解了一些斯内普越來越沉重的疲倦和壓力。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有一瞬間下意識地想回答那個聲音。
然而女孩很快又繼續講着她的故事,什麼另一個奇幻無比的世界,一個眼睛是紐扣的媽媽,一隻會說話的黑貓。
女孩的聲音突然變得尖細高亢,像要從收音機背後掙脫出來撫摸上斯内普沾滿血污的臉頰:“不——!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會死的!不要離開我!”
血越流越多,斯内普逐漸感覺自己快要睜不開眼了。然而他出色的意志力還沒有瓦解,還在支撐着他堅持下去,熬過去,活下來。他拼命想着雨夜,想着母親,想着那些讓他沉迷的魔藥,還有,莉莉。
他想提醒自己不要睡過去,卻被收音機裡的聲音誤導,開口和她說着一樣的話:
“不要離開我……”
他摸到了他的魔杖。
……
奧羅拉的聲音重新轉為柔和:“卡羅蘭将面前的門狠狠關攏,用鑰匙将它鎖上。她勝利了。”
故事結束,奧羅拉将收音機和電話回歸原位,把發射機收進來,把播音室的大門關攏,輕快地朝樓下跑去。
今天不太湊巧,她沒有帶傘,而且在下雨。不過這對生活在英國的人們來說實在太正常了,奧羅拉壓根一點遲疑都沒有就走進了灰色的雨簾裡,任由雨珠砸落在自己身上。
拐過一個轉角,奧羅拉的視線不經意間擦過操場,忽然發現,好像少了點什麼。
一幢房子沒有了,那裡隻有一堆廢墟。
奧羅拉呆了一會兒,穿過風雨和操場的距離跑到那堆碎石瓦礫前。她的腳下踩着那塊黃色噴漆圖畫成的“器械維修室”牌子,面前是幾乎被夷為平地的房屋。
“費……費因斯先生?!”奧羅拉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面前的石塊突然飄了起來,奧羅拉吓得連連後退。很快,她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顫抖着爬了出來,然後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大雨更密集了,濃重刺眼的猩紅從他身上蜿蜒成河流,流淌下來,染紅了身下的瓦磚。
“喂,你怎麼樣?”奧羅拉小心翼翼地靠近斯内普,看到他肩膀上的傷口,連忙将外套脫下來替他遮住連綿起來的大雨。
“喂,你醒醒啊!”奧羅拉叫了他幾聲,意識到他可能已經暈過去了,趕緊擡頭看了看周圍,想着到哪裡去打個電話給醫院。
“奧羅拉——!”
她回頭,看到沃克斯從雨霧那頭,穿着雨衣,騎着自行車朝她靠近。
“沃克斯——!”
……
斯内普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睜眼看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打開的木窗,攀爬進來的金色陽光,空氣裡的洗衣粉味和小蒼蘭香氣,還有一股魚湯的味道。
他想坐起來,但是肩膀上的劇烈疼痛拉住了他。他看到自己的魔杖和那個木盒,都被完好整齊地擺放在床邊的凳子上。
門開了,奧羅拉走進來看着他說:“你醒了?你身上還有傷,不要亂動。餓不餓?魚湯馬上就好,等你吃完我再去把醫生叫過來。”
斯内普看着對方跑出去,一頭淡金色長發跳動搖曳的樣子,想了一會兒,終于想起來她是埃蒙德·菲爾德的女兒,也住在碼頭鎮。
所以,那個收音機的聲音是她?是她把自己帶回來的?
來不及細想這麼多,斯内普拼盡全力爬起來,拿起魔杖,将手放在木盒上,消失在一片移形換影中。
奧羅拉端着魚湯走進來的時候,已經看不見那個黑發的蒼白青年了。
“怎麼……”她猛地轉身,朝門口看去,手裡的魚湯濺出來燙傷她的手。整碗湯汁全都灑落在地上,奧羅拉跳開,站在陽光裡,看着地上的碎片和還在冒熱氣的湯好一會兒,然後開始蹲下/身把那些碎片一塊一塊撿起來。
……
傷口在白鮮的作用下已經快速愈合,斯内普将木盒在拿給鄧布利多看過以後,又交給了黑魔王。
兩個人都沒有告訴斯内普裡面是什麼,但是他知道,至少這次他很成功地完成了他雙面間諜的任務。
這隻是個開始,他以後會加倍小心,做到滴水不漏。
從黑魔王那裡離開以後,斯内普回到蜘蛛尾巷的屋子,從櫃子裡找出一瓶顔色特殊的魔藥,再次來到普利茅斯碼頭鎮,菲爾德家的後院草地裡。
他看到奧羅拉從樓梯跑下來,耳朵裡是因為她腳上那雙有些過分寬大的鞋子而造成的笨重腳步聲。奧羅拉用系在腰間的圍裙擦了擦手,然後習慣性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那種淺淡的發色,在陽光裡那麼柔和美麗。
她跑進半拉着窗簾的房間裡,拉開抽屜翻找東西,抓出一把碎布頭又塞進去,手裡拿着一本筆記本。
然後奧羅拉來到廚房,借着夕陽的燦爛光芒拉開書包的拉鍊,拿出幾本練習冊,翻開書頁,筆尖劃過紙張勾出微不可查的動靜。
她的身後,有一杯冒着熱氣的滾燙開水。陽光把霧氣的影子忠誠地镌刻在牆壁上。
斯内普拿出口袋裡的魔藥,讓它在魔力的指引下,傾倒進那杯白開水裡。
他停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個絲毫沒有察覺的金發女孩。
有點口渴。
奧羅拉想。
她轉身,端起那杯水一飲而盡。
斯内普離開了。
這樣一來,她就不會再記得曾經見過自己了。也不會在西裡斯和萊姆斯來看望她的時候,無意間說出去。
這隻是以防萬一。
……
夜裡下了很大的雨。
斯内普睡着了,沒有母親艾琳的清晰樣子,沒有落滿灰塵的晦澀深奧魔藥學筆記,沒有莉莉。
隻有爆炸聲和無窮無盡的黑暗,童年裡最熟悉的打罵哭喊聲,母親斷斷續續的沙啞哼唱聲,以及自己不斷想找到魔杖擺脫這一切的焦躁,巴/雷/特最後說的話,那個女孩的聲音。
純淨到直達靈魂的溫和。
“有的東西也許會遲到,但是永遠不會缺席,它們一直都在某個地方等着你。在上午,在下午,在陰天,在晴天,在春天,在冬天。當它出現的時候,你會知道。”
斯内普冷眼看着面前逐漸破碎的巴/雷/特的臉。
——“人們說,即使是最高傲的靈魂,也會因為愛而受傷。是這樣嗎?”
斯内普沒有回答。
——“不——!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會死的!不要離開我!”
“不要離開我……”他夢呓出聲,卻不知道是在對誰說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