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連許多日,她總能在學校裡見到李慈。
他像一個幽靈,飄在她的生活裡,享受着對她情緒的惡意操縱。她的憤怒、她的厭惡、她的恐懼,都成了他的玩物。
學校其他人對于李慈的出現并沒有特别驚訝,隻是感歎于李慈過來找女朋友的頻率越來越高,他每次來都會引起躁動,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們會在學校論壇裡蓋起高樓,對他和許恬夢幻的愛情羨慕着議論紛紛。
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也許是覺得不夠過瘾,一日放學,林西彩回到家,發現母親不在,問過其他阿姨才知道,王叔路上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斷了一條腿,她媽媽去醫院探望了。
林西彩本以為是意外,結果隔天去醫院探望,肇事者也在,她看見肇事者身後站着的李慈,什麼都懂了。
兩個人從病房走出來,林西彩回頭看他:“是你?”
李慈笑笑,“肇事者是我朋友,我很遺憾。”
林西彩突然有些疲憊,“就因為不小心往你身上灑了點水?”
李慈臉上那種讓人厭惡的笑褪去,微微俯身:“這還不夠嗎?”
“可你明明說沒事。”
“我知道啊,”李慈揉了揉她的頭發,溫柔地同她解釋,“如果有事,他不會隻是在這裡躺着。”
密密麻麻的惡毒,用最溫柔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裡。
林西彩身體有些僵,不知是因為過于憤怒,還是因為過于震驚。
林西彩張了張嘴,“sara不是還兇了你一下嗎,你對一個狗都肯寬宏大量,為什麼要對一個人這樣……”
李慈蹙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狗好歹是付家的狗,那個人又是什麼東西?”
林西彩閉了嘴,她永遠不可能理解他。
她理解不了他的思維和他做事的全部動機。
這個人像一棵沒有裁剪過的樹苗,恣意長大,骨子裡帶着最原始的沒有被規訓過的惡。
林西彩看着這個人,突然就想到了謝拾。謝拾性格孤僻冷寂,雖然給了他一個反社會人格傾向的設定,但至少現在,這種傾向還不明顯,她知道隻要她不惹他,他不會主動找茬。
但這個人不一樣,隻要被他盯上了,他就會像一條毒蛇一樣死死絞住你,他會逼着你一步步走向他。
“能告訴我原因嗎?”
林西彩定定看着他,“我想聽真正的原因。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的眼神跟這裡所有人都不一樣,”李慈俯身,近乎專注地審視她的眼睛,像在博物館中欣賞一對兒做工複雜的琉璃,“有沒有人說過,你這雙眼睛就算在笑,也帶着一種骨子裡的敷衍和藐視。我讨厭你的眼睛,更讨厭它長在一個傭人的女兒身上。”
林西彩沒有什麼表情,廊道裡的光和李慈打在她身上的陰影将她的臉切割成兩面,一面泛着微光,一面隐在暗處,透出一種矛盾的美感。
像一個懵懂的,慢慢覺醒的妖精。
她定定看着他,然後,罕見地朝他笑了下,“你确定要這樣是嗎?”
李慈怔了下,而後唇角微翹,語氣中帶着些刻意的親昵,“明天下午體育課,廢器材室。”
林西彩點頭,半晌,淡淡吐出一句應答,“好呢。”
……
“這麼晚了你幹嘛去?”
吃過晚飯,林西彩在花園裡發了會兒呆,回屋換了身運動裝就往外走,鐘萍見了,忍不住道,“怎麼這個時候跑步?”
林西彩往外走,有些心不在焉,“睡不着,出去耗耗體力。”
“晚上天涼,多穿點,”鐘萍喋喋不休,“就在這附近,别跑遠了。”
林西彩應了幾聲,往上拽了拽拉鍊,出了門。
付家的别墅離沨陵江不遠,林西彩沒計劃跑遠,跑着跑着卻還是跑到了江邊。
天上明月高懸,江中波光瑟瑟,岸上是一些金黃泛紅的落葉,秋風吹過,景色煞是好看。隻是林西彩沒什麼心情欣賞就是了。
林西彩繞着沨陵江跑了會兒,身上起了汗,鼻尖卻在秋風中被吹得有些紅,她腳步慢下來,打算恢複下呼吸就往回走,卻在擡眸間,被一抹身影吸引了注意。
那抹身影停在江邊,身上穿着一個藏藍色的薄外套,長發披在肩上,被風吹得有些亂,頭埋得有些低,像在發呆,卻讓人看不清她的臉。
那身影高挑而單薄,生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好像風一吹,就掉進了江裡。
林西彩盯着她看了會兒,走了過去。
“你在這裡幹什麼?”
許恬似乎被她吓了一下,神情中有些微應激,臉色有些白。
林西彩看着她受驚的模樣,聲音不自覺軟了些,“好巧,我以為這個點還出來亂跑的隻有我了。”
許恬抿了抿唇,盯着平靜的江面,有些答非所問:“現在晝夜溫差很大,沨陵江的水晚上應該挺涼的。”
林西彩盯着她的臉,微微蹙眉,頓了頓道:“發生了什麼?”
許恬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似乎在判斷這個人可不可信,沉默片刻,她平靜道:“這周六我生日,他問我要不要去酒店過。”
李慈用的問句,可她們都知道這不是一道選擇題。
去酒店過生日,他的目的已經近乎直白,這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周六啊……”
林西彩喃喃着念出這個日期,“這不是還有三天嗎,說不定會有轉機。”
許恬扯了扯唇角,平靜的,麻木的,絕望的,“還會有什麼轉機?”
“也許就是有呢?”林西彩看着她,眼睛裡燒着一汪奇異的笃定,“沨陵江又不會跑,你再等三天怎麼了?”
等三天?
等什麼?
是等一個從天而降的神。
還是等一個奇迹。
許恬不覺得面前這個女孩的笃定有依據,但她仍對這個女孩的安慰表現出感激。
林西彩在江邊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下,從運動服褲兜裡掏出幾截衛生紙展開鋪在上面,在那個位置拍了拍,看向許恬:“陪我坐會兒。”
許恬于是坐了過去。
兩個人面朝沨陵江并排坐着,都沒有開口說話。
她們并不熟,可很意外的,這樣的沉默似乎并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