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早便學過了,可聽着辛毗授課,他心裡是甯靜的,他問辛毗為什麼對他好,辛毗說:“亂世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大家都隻是為了活着,期許着亂世終結,一人之力綿薄,可若無一人出力,又何時能看到希望。我教你這些,是希望即便你不在我身邊,也可去做個謀士,為亂世終結使使力。”
即便辛毗後來越來越和原本的樣子不同,小八也還是記得當時他說的話。
千夜也曾救過他,教導他本領知識,他也問過千夜同樣的問題,不過,他的答案是:“你要有用,才能幫主人,才能結束亂世。”
倆人所期望的不都一樣嗎,小八抱着目的接近辛毗,可對方對他太好,他記恩,不希望他就這樣死掉。
千夜和主人對他也有恩,各種恩情堆在一起,他隻想試試,也是看看這位主人到底脾性如何。
白錦聽他說完,轉過臉對甯七道:“你們都是這副蠢樣?”
“隻有他是。”甯七直言不諱。
白錦嗤笑,小八以為她笑自己,垂着頭不搭話,隻當此事沒有轉圜餘地。
“人小鬼大,耍心思耍到我頭上了,要不要我給你一沓紙,将你所有的恩人都寫下來。”諷刺感拉滿。
這樣的人最煩,要還恩情,各方陣營刀光劍影明争暗鬥,一句話不對都可能兵戎相見,兵敗圍城,更别說為了還恩情。
關羽還曹操恩情,放走了老狐狸,焉知他日洛小八會不會為了還恩情做出損害她利益的事。
“你既如此知恩,可以,一命抵一命,你若是想要辛毗活,那就把李應殺了。”白錦雙手環胸,“又或者,你自刎面前。如何?”
小八猛地擡起頭,對上寒津津的一雙桃花眼,半天發不出聲音。
站在旁邊的甯七看着他,并沒有開口的打算。
他告訴過他,主子不是好說話的人,要為主人要殺的人求情得付出代價,小八應該能想到,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從當年被千夜收養開始早就該有這個覺悟。
一個是關系極好的好友,一個是一直善待他的大人,若說有恩,辛毗和李應都對他有恩。
小八自嘲笑了笑,他才發現自己是個虛僞至極的人,也天真至極,大概是這幾年順風順水慣了,竟然還會自以為是了,或者說,自己把自己給騙着了。
“任憑主子安排。”他又磕了個頭。
“去吧。”白錦的語氣不好不壞。
等人踏出門檻,她才說:“我晚些去辛府。”
視線裡徹底沒了人影,甯七意外她的妥協,看了她半天。
甯七實在不是好人,他以為白錦和自己一樣。
問及原因,白錦隻說了句還是孩子。
辛府
辛毗許久未見小八回來,又聽聞甯七又去了蘇府還抓了人,便着急起來,後悔讓小八出去。
他在屋内等着着急,索性直接來到了門邊。
府上的人不多,伺候的人更是在辛毗和曹操有了來往後被他遣散了大半,他怕連累他們。
等得他都快要親自出門找了,才看見了有人來,不過是一輛他一眼認出來的屬于甯七的馬車。
擔驚受怕的小八就從馬車上下來,還和駕馬的說了幾句話,才向他走來。
小八被辛毗和其夫人當半子養得白白嫩嫩的,此時額頭上的淤青和鮮紅格外明顯。
辛毗顧不得其他,将人拉近府内,關上大門。
辛夫人因擔心小八,此時也在廳内,見他的模樣又是一陣心疼。
“造孽啊,這是怎麼了,難道是甯七那狗娘養的抓你去折磨了?”辛夫人語言粗鄙,她不是個容色極佳的婦人,卻有春風化雨的親和感,但一開口就大打折扣。
她一邊拿着藥膏就給小八上藥,一邊問着疼不疼。
辛毗已經習慣了自家夫人,他心裡擔憂,手上端來安神湯,也跟着問:“你先喝喝壓壓驚,再同我們說說,難道被甯七那狼崽子發現了?若是被發現他應該不會放你回來才是。”
小八感受着夫妻倆的關心,又想起自己在白錦面前的猶疑,從耳根開始紅了,是羞愧。
“你這孩子,怎麼臉紅了,别是出去一趟病了。”這麼說着,夫妻倆又着急了。
“不是。”小八忙拉住他們,想到囑咐,才道,“晚些時候,甯七會來府上。”
夫妻倆瞬間僵住,順着他的力道坐下來,又見他們當半子的人直直跪了下去,說要給他們請罪。
小八沒有蠢到什麼都說,挑挑揀揀将事情坦白,至于當年刻意碰瓷自然是爛在肚子裡,隻說巧合。
他低着頭,等着迎來咒罵也好打罵也罷,可安靜裡半天沒有反應,他才緩緩擡起頭。
辛夫人那張臉上已經有了淚痕。
“你!你當年才十二歲,瘦得我一隻手就能拎起來,他們怎麼忍心把你扔出來,若是沒找到個依靠,你怎麼能活下去,人心亂世哪裡是你這個孩子能應對的。”辛夫人氣憤中又是心疼。
她和辛毗是少年夫妻,感情極好,迄今隻有一子一女,家裡簡單,自辛毗救了小八,就當家裡多了個弟弟,視如己出般養了三年,情感不必說。
三個孩子關系也不錯,日子過得挺好。
若非袁紹亡故,袁譚兵敗,審配又難以守住冀州,何以會要向曹操投誠,說不得日後還要受罵名,若能到曹操身邊,萬一辛毗被排擠算計,不得重用,又該是多麼難過。
她想得多了,又開始哭。
小八嘴角抽抽,他十二歲時也并不瘦,千夜每七日會給他們稱體重,說是要健康,辛夫人能把他拎起來純粹是力氣大得不似女子。
辛毗一向溫和的目光此時卻變了,他審視着這個孩子,思考着他口中背後的主人,又問了審配知情與否,得到否定的答案,他便道會保密。
怪不怪罪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他相信這孩子也盡力了,然而,他也相信背後的主人并不是心狠手辣的,否則如今他們怎麼能站在這。
比起甯七,他的小八要乖順知恩得多,往好處想想吧。
歎了口氣,他想了諸多對策,隻剩苦笑。
“起來吧,去把你阿姐和兄長叫過來,一起吃頓飯吧。”
另一邊,白錦已經從系統那得知曹操出兵了,她親自去找了審配商議。
定了将帥,又商量了此次的方方面面,加上親眼見了将士們,根據審配和甯七對将士的認識,結合系統的評價,共同推出了最佳方案。
再反應過來,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
審配知道她要去辛府,也不留人吃飯。
他和辛毗雖同在袁紹手下做事,然并不親近,後來辛毗支持袁譚,他支持袁尚,直接對立。
當然,審配是欣賞辛毗的。
白錦到辛府的時候,一家人已經吃完飯,辛毗本欲讓孩子們到房裡去,小八卻道:“如今情況不一樣,說不得日後還會在主人手下生活,阿姐和兄長提前見見面知曉些事也是好的。”
辛府樸素,或者說整個冀州都是灰撲撲的樣子。
沒有人阻攔,也沒有人迎接,白錦就和甯七徑直進去。
她直接坐下,原本坐着的小八站了起來,跟着甯七去外面。
甯七本不用來,奈何主子讓他跟過來,他覺得厭煩,若不是小八不省心。
“謝謝。”小八對他說。
“兩清。”甯七回,見他變成悶葫蘆的樣子,道,“再附送你一句話,甯八,你不會以為主人真是好心腸吧。”
當年因為甯八聽着像甯八,所以才加了個小,聽着好聽些。
甯七也道:“我也附送你一句話,也不要将所有想得太壞,不管是事還是人。”
“你還教訓我?”甯七挑眉。
“你比我聰明,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小八瞪他。
兩人沒在說話,甯七不想理睬他,小八也覺得話不投機。
兩人都說真的,兩人都覺得對方天真。
白錦認了個臉熟,目光在辛毗女兒臉上停留了許久,惹得辛家都變了臉色。
之所以盯着對方看半天,是因為白錦記得,辛毗之女辛憲英智識過人,曆史上,高平陵之變,司馬懿緊閉洛陽城門,辛毗之子辛敞不知所措求助長姐,辛憲英分析局勢後勸弟弟盡忠職守,随魯芝出城,最終使辛敞得以保全。①
“不知大人名諱?”
“帝白。”
這個姓,又是讓他們心下一驚,今日真是事出不斷啊。
“早聞辛大人之名,在下頗為敬服。我們一族隐居世外,如今亂世波及,不得已出世,又不清楚如今情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白錦先是引出自己種種不易,又探讨了亂世唏噓,當下局勢,抛磚引玉,一針見血,隐隐炫耀了财富和實力,将自己塑造得非常好,一邊又體諒辛毗一家的不易和無可奈何,真心實意誇了曹操,順水推舟提出曹操的缺點。
一通談話下來,原本還戒備的一家人已經熱絡起來。
談話的結果大家都滿意,正事說完,白錦又道,“适才看向辛小姐,是在下生了惜才之心,女子有才如辛小姐這般,若變成男兒身,可也成為一方霸主。”
欲揚先抑,“但亂世裡哪兒還在意什麼男女,有本事才是硬道理,辛大人,我知您愛女心切,可如今的世道,辛小姐可以為自己掙一條路,何不讓她試一試,說不得日後青史留名。您想要護住孩子的心我知曉,但哪能護得住一輩子。當年小八被放出來磨砺,實則我派了人跟着,到底是養了多年的孩子怎麼會沒有感情,隻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其深遠。我都能看到辛小姐的不凡,您作為父親,更清楚才是。”
“您仔細想想,此事不急。”
坐在姐姐身旁的辛敞見阿姐眼前一亮,心裡也為大家認可姐姐高興。
他開口問道:“那主公,你覺得我怎麼樣?”
直接是換了稱呼,也是沒瞧見辛毗想揍他的眼神。
“辛公子心地善良。”
“這是什麼評價?”辛敞懵了懵。
家裡人都沒眼看。
白錦笑了笑,起身告辭,路過小八身邊時,語氣愉悅道:“日後你就是自由身了,從前的事就當是無償送你的,以後也不用叫我主人,跟着辛家人好好過日子,叫我主公。”
小八驚喜地道謝,轉身進去和他們分享這個消息,聽見裡面吵吵鬧鬧的,說大哥笨,這話頭都沒聽出來,一時間其樂融融。
門外停的馬車和灰撲撲的街道宅院格格不入,白錦長腿跨上馬車,不欲騎馬,甯七也跟着上來。
“主人,辛毗同意了?”他問。
“他是個聰明人,眼下最好的選擇就是歸順我,否則就是死路一條,他死就算了,還連累家人,投奔曹操本就是為了一條活路,如今怎麼選他清楚,心裡再有想法,也得壓下去。”白錦說,“他也留了一手,若我敗了,再去找曹操也不遲,畢竟他也‘毫不知情’不是嗎。”
甯七應答,又想起小八那個蠢貨開心的樣子,心裡怪怪的。
“您放過小八了?”
“你說呢。”白錦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