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是打哪兒來?”有個漢子忍不住搭話。
滿庭芳唇角微揚,揉了揉狐七發頂:“阿七真乖,還知道給娘親倒茶。”
轉頭對那漢子道,“奴家青婺城人氏,此番是去京城尋夫。”
衆人聞言讪讪。
店家端上面碗,憂心道:“京城呀!京城可不比尋常州縣,關山千裡,娘子獨自帶着娃娃,隻怕還沒走上幾日,人便要撐不住了。”
“哼!”角落裡的灰袍男子突然冷笑,“店家該勸的不是鞍馬勞頓,而是千裡血途。這位娘子下馬時步伐沉凝,想必是個練家子。但這一路上……”
他摩挲着腰間刀鞘,“可不是會些拳腳就能應付的。”
那灰袍人說完,舉起茶盞遠遠朝滿庭芳一敬。
滿庭芳略一颔首:“公子說的是。這世道本就是豺狼當道,惡鬼橫行。眼見着江山傾頹,亂世将逢。”
此言一出,茶棚裡頓時鴉雀無聲。
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若傳到官府耳中,少不得要挨頓闆子。
狐七雖不懂人間朝政,但從衆人驟變的臉色也知這話刺耳。
不過這樣也好,再沒人敢往這邊偷瞄了。
誰知那灰袍男子竟拍案叫好:“小娘子說得好!店家,他二人的賬記我名下!”
狐七眼睛一亮,立刻揚聲:“再來兩斤牛肉!”
滿庭芳輕拍他後腦:“你這小肚子裝得下三斤肉?”
“路上吃!”狐七梗着脖子,又沖店家喊,“要是沒牛肉了,燒雞烤鴨也成!”
等陽春面和牛肉端上來,店家已不複方才熱絡。
見滿庭芳隻抿了半口茶,讪讪問道:“娘子還要點些什麼?”
滿庭芳搖頭。
正用着飯,那灰袍人已踱到桌前。
看着狐七狼吞虎咽的模樣,不禁皺眉。
明明是個粉雕玉琢的娃娃,吃相卻活像個綠林莽漢,一手抓肉一手扒面,嘴角還挂着亮晶晶的油花。
“還未謝過公子方才解囊相助,”滿庭芳指尖輕叩茶盞,眼波流轉間卻紋絲未動,“這孩子野性難馴,讓公子見笑了。”
那男子嫌惡地移開視線,轉而盯着滿庭芳姣好的面容:“看二位行程,可是要去古鐘驿渡口乘船北上?”
滿庭芳眉梢微揚:“莫非渡口出了什麼變故?”
男子傾身壓低嗓音:“前日得信,有亂民占了渡口,官府正調兵清剿。”這話說得隐秘,連消息最靈通的店家都未曾聽聞。
“多謝公子提點,”滿庭芳淺笑盈盈,“隻是這孩子暈船厲害,怕是走不得水路。”
待那男子付完銀錢策馬離去,狐七突然扭頭道:“他是壞人。”
嘴角還沾着醬汁,偏要擺出副老成模樣。
滿庭芳屈指敲了兩下桌面,“诶?你可吃着人家銀子買的面,還未走遠,就說人是非?”
狐七眼睛一亮,自以為勘破玄機:“我明白了!他不是壞人,是另有所圖!”
滿庭芳但笑不語,垂眸輕啜清茶。
狐七見狀,越發笃定自己猜中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得意地晃着腦袋,将最後一塊牛肉塞進嘴裡。
夕陽西沉時分,他們牽着馬匹踱進大楊鎮。
這座扼守官道要沖的鎮子本該商旅往來不絕,此刻卻隻見青石街道空蕩寂寥,檐角銅鈴在風中兀自叮當作響。
沿街店鋪門窗緊閉如蚌,銅環卻锃亮如新,顯然常有人擦拭。
馬蹄清脆的聲響回蕩在空蕩街巷,狐七耳尖微顫,捕捉到前方“小悅客棧“二樓忽地傳來瓷盞迸裂的脆響,似是有人失手打翻茶盞。
滿庭芳卻恍若未覺,依舊目不斜視地前行。
狐七嗤笑道:“這世道當真有趣,随便走走都能撞見鬼。”
滿庭芳取出羅盤,指針卻紋絲不動:“有古怪?”
狐七狐疑地“嗯”了一聲,心想這問題不該問你才對?
“白鶴夢,你覺得呢?”她又轉向玉葫蘆。
恰逢烏雲蔽日,白鶴夢飄然而出,在空中環視一周後落回她身側:“确實沒有鬼氣。”
“這就怪了。”滿庭芳話音未落,狐七已竄入巷中。
銅環叩響客棧門扉的第三聲,門内傳來刻意壓低的争執:
“夫人你糊塗!眼瞅着就要——”
男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腳步聲。
門軸發出刺耳呻吟,老闆娘粗糙的手指猛地扣住滿庭芳肩膀,脖頸緊張地扭轉着掃視空街:“快進來!”
不及反應,滿庭芳已被拽入昏暗室内。
一個臃腫漢子閃出,麻利地将馬匹牽往後院。
客棧内桌椅倒扣,積塵薄覆,顯然多日未有生意。
“娘子住幾日?”老闆娘問得心不在焉。
“兩間廂房,暫住一宿。”滿庭芳遞過幾粒碎銀,卻見對方愁容更甚。
“明日一早就走吧,鎮上不太平。”老闆娘收起銀子,“還請出示路引。”
滿庭芳遞過文書,又添了塊碎銀:“餘下的給老闆娘添些胭脂。不知這'不太平'是何意?”
老闆娘攥着銀子猶豫片刻,終于壓低聲音:“近來接連有女子失蹤,官府至今未破案。娘子這般品貌,入夜後千萬閉緊門窗,莫要掌燈。若聞異響,立即呼救,街上自有差役巡邏。”
滿庭芳接過鑰匙,點頭道:“曉得。”
客房久未啟用,推門時簌簌落塵。
老闆夫婦忙不疊擦拭,陳年黴味在被褥翻動時愈發濃烈。
待問明晚膳,二人便匆匆退去後廚。
飯菜上桌後,滿庭芳輕推窗棂。
二樓視野開闊,可将巷陌間高懸的燈籠盡收眼底。
她燃起香燭,輕聲道:“白鶴夢,這是給你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