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芳掐訣彈出一簇幽藍火苗,将桃木劍殘片投入香爐。
今夜,她就要在這兇宅之中住下了。
夕陽最後一縷殘光被黑暗吞噬,整座宅院陷入死寂,唯有香爐中的火焰幽幽跳動,将斷壁殘垣映照得影影綽綽。
滿庭芳撥弄着火苗,自言自語道:“多年前,我曾見過赤狐族長一面。那時他膝下隻有三個孩子,管教甚嚴。我記得,他隻有一個妻子,南谯一帶,修成人形的赤狐,也隻有他一族。”
屋頂後方,狐七懊惱地瞪了白衣男鬼一眼,“都怪你,念出我的名字,被她猜出來曆。”
白衣男鬼飄在半空,一臉無辜:“可她說得沒錯啊......”
狐七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傻?”
白衣男鬼完全沒察覺狐七的嫌棄,反而好奇地湊近:“你以前真沒見過她?”
狐七沒好氣地說:“我們不僅見過,還串通好了來騙你呢!”
白衣男鬼居然認真地思考起來:“可是她知道南谯隻有一族赤狐,卻不知道你家有七個孩子......除非,她去的時候隻有三個?“
狐七突然僵住,手指不自覺地掐算:“三個......我三哥現在四百零一歲,四姐三百五十二歲......“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她不是人!她至少活了三百多年!“
白衣男鬼頓時眼睛一亮,開心地飄來飄去:“那她說不定是你的同類呢!”
還沒等狐七反應過來,白衣男鬼就興沖沖地飄到滿庭芳面前,一臉天真地問:“那個......你是什麼東西呀?”
狐七在後面扶額:“這個缺心眼的。”
滿庭芳忍俊不禁:“我也算妖,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白鶴夢。”男鬼老老實實地回答,還羞澀地撓了撓臉。
不遠處的狐七痛苦地捂住臉,從指縫裡擠出一聲長歎。
“很美的名字。”
白鶴夢頓時眉開眼笑:“是嗎?我也這麼覺得!”
說完還得意地朝狐七的方向瞟了一眼。
滿庭芳笑意更深,眼前這個憨态可掬的男鬼,實在難以想象就是吓跑幾十個道士的元兇。
她循循善誘:“你為何會和狐七住在這裡?是對人間還有留戀嗎?”
白鶴夢覺得格外親切,乖乖在她對面盤腿坐下:“我也不知道,睜開眼就已經是鬼了。狐七說他借住在這裡時,有一天在正廳發現了我。”
白鶴夢覺得格外親切,乖乖在她對面盤腿坐下:“我不知道,我睜開眼,就已經是鬼了,就已經住在這裡了。”
“有些鬼因為變故來得突然,會暫時忘記生前的事。”滿庭芳柔聲解釋,“不過沒關系,我可以幫你超度。”
白鶴夢急忙擺手:“不行不行!狐七說我變成這樣可能是被人害的,我得報仇!”
滿庭芳一時語塞。作為捉鬼天師,聽鬼魂說要報仇,這感覺着實微妙。
她的目光越過白鶴夢半透明的身體,掃視着空蕩蕩的屋子:“這府裡可還有其他鬼魂?”
白鶴夢道:“有的,她偶爾會露面,在府内遊蕩,吟唱令人害怕的歌。我想同她說話,但她渾渾噩噩,對我和狐七都不予理會。”
滿庭芳拿出一幅畫像,“她可是畫像上的女子?”
白鶴夢方欲啟唇,一道勁風劈面襲來。
烈焰如毒蛇般竄來,吞吐着妖異的信子,瞬間将滿庭芳手中的畫像燒成灰燼。
“白鶴夢!你是不是傻?她可是來收你的!”狐七氣得甩來半片青瓦,卻隻能穿透白鶴夢的虛影。
滿庭芳睨着碎瓦片,暗自好笑:這位罵别人傻,自己也沒聰明到哪去。
為防止這一鬼一妖逃走,滿庭芳故意提高聲調:“我可不是什麼正經道士,不過是個拿錢辦事的江湖騙子罷了。”
“鬼才信你!”狐七龇牙咧嘴地威脅,可那奶聲奶氣的嗓音配上圓嘟嘟的臉蛋,活像隻炸毛的小獸,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你們就沒想過離開這鬼地方?”滿庭芳慢悠悠地撣了撣衣袖,“那些道士雖然沒能收服你們,可設下的陣法卻是真的。除了活人,誰都出不去。”
她意味深長地瞥了眼狐七:“白鶴夢是鬼魂自然不用吃喝,可你這半年來......”
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牆角,“我剛才好像看見幾個老鼠洞?”
狐七的耳朵瞬間漲得通紅,細小的青筋在脖頸處若隐若現,偏生還要梗着脖子強辯:“胡、胡說八道!”
滿庭芳但笑不語。
“其實也不全是老鼠,”白鶴夢突然插嘴,一臉認真地補充道,“有時候還能抓到蜘蛛,偶爾還會有鳥飛進來......”
“你到底站哪邊的?”狐七氣得直跳腳。
白鶴夢卻轉向滿庭芳,眼神純澈:“我覺得我可能認識你......你見過我嗎?”
滿庭芳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白鶴夢立刻配合地轉了個圈,寬大的衣袖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
忽有鬼氣掠過鼻尖,但見鬼身壓近半尺,火花恰在此時爆出星子,映得他睫羽投下的陰翳裡浮着天真純良的笑,“這般火光可夠姐姐細看?”
忽然一陣陰風拂過,白鶴夢倏地湊近,跳躍的火光在他纖長的睫毛下投下細碎的陰影,襯得那張俊美的臉龐愈發無辜:“可供姐姐細看?”
“如此驚才絕豔的臉,我想我見過必是刻骨銘心”滿庭芳輕笑,“但我回憶了悠長的四百年,我們大抵不曾見過。”
“那姐姐叫什麼名字?”
“滿庭芳。”她随手在地上寫下這三個字。
他喃喃疑惑道:“當真是此名?”
白鶴夢低頭細看,失落問道:“真是這個名字?”
滿庭芳笑而不答,擡腳抹去字迹:“這是現在的名字,以前也用過别的。”
白鶴夢眼睛一亮:“那......有沒有叫過‘溫持懿'?”
滿庭芳的動作突然頓住,指尖微微發顫。
狐七的尾巴猛地炸開,在昏暗的火光中蓬成一個大毛團。
“這話從哪聽來的?”狐七的聲音陡然拔高,“我可從沒跟你提過這個!”
白鶴夢被兩人的反應弄得不知所措,茫然地眨了眨眼:“你們……都認識溫持懿?”
滿庭芳深吸一口氣,與狐七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後者别過臉去,爪子不安地刨着地面。
“四百年前,”滿庭芳的聲音沉了下來,“确實有位溫持懿。從攝政長公主到登基為帝,最後……”
她頓了頓,“死在自己親弟弟手裡。”
白鶴夢的身形突然變得稀薄,仿佛随時會消散:“她已經……不在了?”
“千真萬确。”滿庭芳的語氣異常肯定,“在地府我親眼見過她的亡魂,這會兒子隻怕不知投胎輪回幾世了。”
狐七的爪子在地上抓出幾道痕迹:“你到底是什麼人?”
“不過是個替地府辦事的。”滿庭芳嘴角微微上揚,“專門來人間尋找合适的……新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