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娜癟着嘴不滿地嘟囔。
“海日古走的時候說什麼了?”
絡腮胡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拍了她後腦勺一記,想發聲教訓人,卻在瞥見崔韫枝的那一刻壓低了聲音。
異族少女聽見這個名字的一瞬間便蔫兒了下去,耷拉着眉眼有氣無力地反駁:“……又不是我推開偷看的,是、是她自己出來的!”
确實是崔韫枝想要看的,但她也把崔韫枝吓了一跳。
崔韫枝聽不懂他們的話,在柔貞殿下的眼裡,眼前這兩位衣着打扮看起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異族人湊在一起叽裡咕噜地說了點兒什麼,聲音高高低低,語調奇怪——然後那位滿臉絡腮胡的大漢極兇極狠地看了自己一眼。
好吓人……
崔韫枝跌坐在地上,慌忙向後蹭了一點兒,一手摁到了雜草,“咔滋”聲在寂靜的白日裡格外明顯。
異族的少女欲要上前,被那絡腮胡一把提了回去,同樣兇狠地瞪了一眼。他将手中提着的彎刀轉了個圈兒挂在腰間,摸了摸鼻子,狀似在思索,半晌才後退了幾步,在跟前被踩得紮實的黃土地上畫了一條線。
他沒說話,崔韫枝卻霎時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不能越過這條細細的線。
大漢又用那古怪的調子喊了一句,那個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躍到他身邊,從懷中掏出個黃澄澄的圓東西來。她将那圓東西遞到大漢手上,又變戲法兒似地掏出幾個紅黃間色的小果子來,半轉身對着崔韫枝眨了眨眼睛。
“嫂嫂真漂亮!”
她高聲喊了一句。
崔韫枝聽不懂,但能覺察出這姑娘對自己沒有惡意,便也對她笑了笑。
“啊!啊!我要暈倒了!”多娜誇張地尖叫道。
絡腮胡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将手中的圓東西并那幾個紅黃間色的果子一抛,準準地抛到了崔韫枝身上。
他張口:“吃。”
吃、吃?吃什麼?
這竟然是個吃的東西麼?
崔韫枝不可置信地拿起眼前那個沾了泥土的圓東西,顫着手仔細端詳了半天,才确信這比木闆兒還硬的東西,是一張餅!
見她愣住,那異族的小姑娘走到那劃出的線旁,又從懷裡掏出個紅果子,擦了擦表皮,一下扔進了嘴裡,嘴裡鼓鼓地嚼弄半天咽下後,才又手忙腳亂地比劃了兩下。
她在告訴崔韫枝,這個沒問題,是可以吃的。
崔韫枝僵硬地将那比自己臉還大的餅捧在手心,看看廟外二人,又看看餅,口中唾液艱難地吞咽過,終于下定決心,雙手用力,想要扯下一小塊兒來吃。
滴答,滴答,廟檐有積水落在門檻外殘存的青石闆上,崔韫枝愣愣地看着眼前不動如山的一張餅,不信邪,又試着扯了扯。
但還是沒扯下來。
門外的兩人顯然也沒想到她扯不開這餅,一時面面相觑,露出尴尬的笑來。
最後還是那絡腮胡摸了摸後腦勺,先開了口:“你、你要不先吃那果子?”
崔韫枝沒想到他會說中原話,還說得像模像樣的,先是驚了一下,心神很快又回緩過來,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附近。
似乎隻有這兩人在看守着自己。
雖不知那離去的年輕男子是什麼身份,又怎麼能在那樣混亂血腥的叛亂中輕松進出大明宮的,但崔韫枝滿腦子都是他離去前和自己說的——
不、要、想、逃。
崔韫枝咬牙,心中做着劇烈的鬥争,不一會兒口中便溢上血腥氣。
她不小心咬破了内腮的軟肉。
可她顧不上這麼多了,她是大陳的公主,她不要去草原,也不要去雪山,她不要成親,她要回家。
她要去找父皇母後,她要回家,她不要被迫成為那人的新娘子。
崔韫枝一點兒也沒把昨夜那人和自己說的話當做玩笑,不知怎的,興許是天生的直覺,她知道那人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肩上似乎又密密麻麻地泛起被那人撫摸的滾燙觸感,那是男人對于女人的、帶着情|欲的啃咬與脅迫。
少女一哆嗦,眼淚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手中的大餅上,但這次她沒有再遲疑,也沒有想試圖撕開那她從前見都沒見過的吃食,而是低頭,一口一口,将那大餅混着腥鹹的眼淚吞進了胃裡。
如果要逃走,下一次碰到吃的,還不知是什麼時候。
崔韫枝的思緒前所未有的清晰。
這兒隻有兩個人看守她,她有機會的。
*
是夜,長安城外浮渡山半山腰,重重的樹影在月色下大張着如同白骨一般扭曲的枝幹,年輕男子站在足可以容納數十人的巨石上,望着不遠處的破廟上空近衛放出的信号。
身邊一個看起來同樣年輕的中原男子玉冠高豎,一身绛紗外罩在月色下流轉過五色的華光。
他嗤嗤笑着,幸災樂禍地拿折扇拍了拍年輕男子的肩膀。
“照山呐,你的小寵物似乎不大聽話啊。”
沈照山擡手将他的折扇從肩上彈落,面上仍是那副神情,淡淡的,仿佛天底下沒什麼能讓他動搖的事兒。
他将手中一直捏着的那枚金簪緩緩轉了兩圈兒,也不說話,直轉得身後黑壓壓一片人心裡發怵。
最後,在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再回應的時候,沈照山嘴角微微揚起,歪頭掀眸,紅珊瑚耳墜随着這個動作搖搖晃晃。
他斜乜了那出聲的紅袍男子一眼,嗤笑出聲。
“她很有趣,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