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青年拉着小師弟打算沿原路返回,卻被小師弟拉着手停下,又走回剛剛的位置。
青年看小師弟,卻見小師弟仍舊望着韓昭沐他們離去的背影,“怎麼了?”
小師弟卻不回答,但使了點力表示不願被拉走,青年隻好蹲在男孩身側,陪着他看。
待前方的身影消失之後,青年起身,輕輕發力,“小師弟,可以走了嗎?”
男孩便沉默着跟上他的步伐。
“那是活的。”
稚氣的嗓音在寂靜無人的過道中突兀地響起。
“什麼?”青年垂眸與男孩那深不見底的眼眸對視。
“師兄,那是活的。”男孩重複,“右手的藤,活的。”
青年腦中快速回想剛才的場景,反應過來小師弟說的是韓昭沐伸出手時露出的手腕上被縮小的藤鞭。
小師弟雙瞳生來奇異,可窺見他人無法分辨之物,他也了解小師弟從不會仗着這點亂說,意識到什麼的他頓時一驚,陡然加快的心跳帶動着奔湧的血液刺激全身,促使他立刻拉着小師弟飛奔回大本營。
他們身後,有一道黑影停留片刻,徑直離去。
回到客棧時已是申時,劉伯連忙做好晚膳投喂韓昭沐,等着今晚休息好,明天去逛萬寶市集,有機會的話去見識見識奇珍拍賣會。
三人一藤在鈴蘭苑中如同往常一般平靜地度過這個夜晚,而萬栩城内卻暗流湧動。
“勉兒所中之毒,與疏兒的别無二緻,而且毒性更重。”
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将指腹從秦勉的脈搏上移開,對着榻邊的另一位男人無力搖頭,悲傷憂痛在一聲歎息裡布滿眉眼。
其中意味,兩人皆知。
另一位男人面容憔悴,牙根緊咬,雙頰緊繃,他雙拳緊握,良久才慢慢俯下身,想将榻上不省人事的秦勉的手放回被中。
忽然,他眼尖地發現秦勉食指指甲之中卡着一根紅色的細絲。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将細絲扯出,收起,才将秦勉的手放回被子中,輕輕掖好。
他緩慢地直起身來,宛如關節生鏽幹涸的傀儡,轉身之時,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跌跌撞撞地,勉強攀住前方的案幾。
“師弟!”
原還坐在榻邊的中年男人急忙跑過去接住他,一手把在他的脈搏上。
“師弟,沒事吧,你的靈力有些紊亂,需要及時控制好。”
“沒事的師兄,隻是氣急攻心。”秦行嶽接着力道站穩,擡手擦去唇邊的血迹,他的眼中恨意如海,一字一句地說:“沒事的,我還要為我兩個徒弟報仇。我一定要手刃羅刹殿那個妖女。”
越行江喉中發澀,這件事情他沒法勸阻,也不該勸阻,“我知道的,你一定要調整好自己,我們一定會為勉兒和疏兒報仇的。”
“謝謝師兄,勞煩師兄幫我照看勉兒一二。”秦行嶽聲音嘶啞,站直身後邁步離開房間。
他的身形挺拔,步履堅定,在燈火閃爍間,顯得蕭索和暮氣沉沉。
秦行嶽一生潇灑,與其他師兄弟突破凝神境就開始帶小徒弟不一樣,他直至突破修靈境仍沒有收徒的想法,每次新人拜入宗門的典禮他也隻是出來走個過場。
一次下山到凡塵間執行任務時,他偶然瞧見兩個被遺棄的小孩慌不擇路地逃跑,在即将沖出防護陣被邪炁侵襲之前,他閃身過去撈回他們。
兩個小孩有仙緣,從此之後,秦行嶽身邊就多了兩個小徒弟。他把兩個徒弟教得很好,不屈不撓,能辨是非,仁義有信,長大後更是宗門裡人人敬慕的好師兄。他為他們感到驕傲,覺得一生中有這兩個徒弟已經沒有遺憾了。
秦疏中毒之後,他一直處于悲傷之中,一刻不停地為大徒弟尋找解毒之法,身形越發瘦削蕭條。如今再次目睹僅剩的小徒弟也重蹈覆轍,他隻覺得天都崩塌了。
不再顧及什麼以大欺小的禮法譴責,他哪怕是拼上一條命,也要親自殺了羅刹門的靳紅杉。
“弟子葉銘星攜小師弟顧不語拜見師尊!”
回到伴星閣,葉銘星趕緊帶着恢複靜默不再出聲的小師弟去敲師尊的殿門。
“進來吧。”
殿門無風自開,殿中央一矮幾一坐墊,披散着滿頭銀絲的黑袍老者正獨自對着棋局發呆。見兩名徒弟進門,她緩緩擡頭,問道,“阿星,今日攜不語前來,有何要事?”
葉銘星鄭重拱手一揖,擡頭直面師尊輕阖的雙眸,“師尊,此事恐怕是如今青寒大陸至關緊要的大事了。”
“小師弟方才偶遇三人,其中一人僅為煉體,但手腕上卻纏着僞裝成手環的高等武器藤鞭,弟子原本以為這是那人家中長輩賜予的庇佑之物。”
說道這裡,葉銘星顯得有點激動,嗓音略微顫抖,“但小師弟說,那藤鞭,是活的。”
“嗯?”老者聞言,雙眸蓦地睜開,大片恐怖的眼白暴露在空氣當中,“不語,你看見了?”
呆楞的顧不語聽見問話,依舊惜字如金,“嗯。”
“阿星,你對此事怎麼看?”老者轉而問葉銘星。
葉銘星恭敬回答:“師尊,普通的藤鞭所用的藤蔓皆已煉化,毫無生命迹象。而那人手上的藤鞭卻為活物,便隻有已生靈智且靈力相當的靈植才能自由變幻,也僅有已經認主的靈植才會願意委身為武器為修者所用。”
“師尊,依我看來,定是青寒大陸靈植未絕!我人族希望可期!”
老者重新阖上雙眸,痛快地笑出聲來,“好!好!願如阿星所言,上蒼仍予我人族希望。”
說完,老者執棋落子,棋盤上的黑子霎然化為粉碎,從矮幾上帶着暗光擴散開來,直至整個殿内陷入幽暗,随後,棋盤上的格子發出幽光,拓展扭曲,在殿内形成虛空的星盤,而白子則閃着亮光變為星辰飛落到星盤的各處。
“阿星,不語,你們先行退下。”蒼老的面容快速變幻,松弛的肌肉開始緊緻,深邃的皺紋被淡化,白發蒼蒼的老者眨眼間就像找回逝去的年華,變回到冷豔的美人模樣。
她悠然起身,站到星盤中央,缺失了瞳孔的眼眶之下一點嫣紅的水滴狀顯露出來,“為師要再觀一次星象。”
“遵命,弟子告退。”葉銘星牽着顧不語的手離開大殿,留下殿内癡迷于星辰的女子。
一臉陰沉滿腔不忿地剛回到暫住的院落時,長老院的侍奉弟子就來把伍烽傳喚去見他師尊。
伍烽深吸一口氣,調整好面部表情,邁步進内堂。
除了端坐于上座的師尊外,右側客座上還坐着他的師兄,師兄身後侍立着他的随從。
伍烽目視前方,在廳堂中站定,對着師尊躬身行禮,“弟子伍烽拜見師尊。”
“行了,起來吧”,男人将手中蓋碗放回案上,雙手搭回太師椅手把上,眼睑輕阖,俯視着廳上靜站的伍烽,一絲銳利從三角眼中探出刺在對方身上,
“你今日的成績,為師不太滿意。”
還沒松一口氣的伍烽頓時全身緊繃起來,“弟子無能,請師尊責罰。”
“責罰就免了,給你個将功贖罪的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抓得住了。”
“是,弟子定當全力以赴!”伍烽雖然驚訝今日師尊的好說話,但還是趕緊應下。
“嗯,先坐下吧。陸铄,你來說說。”
“是,師尊。”陸铄坐在位子上拱手應是,待伍烽入座,便開口扔下一大招,“萬栩城内似有靈植出現。”
伍烽瞳孔一收,震驚的雙眼盯着陸铄,而上座的師尊卻顯得氣定神閑,應該是已經聽過一遍。
“是阿傑聽到的。”陸铄側頭,示意自己的随從仔細講述一番。
“回奕長老,兩位師兄,屬下今日在停鳳山的觀賽樓閣内無意間撞見伴星閣的那位顧不語與一行三人發生沖突,其中一人僅有煉體境,手腕上帶着藤編的手環。兩方人馬分别之後,屬下聽見顧不語親口說那人手上的藤環是活的,當時在一旁的葉銘星聽見之後反應劇烈,立即就帶着顧不語離開。”
阿傑自始至終都低着頭,将自己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禀報,“屬下當時便記下那幾人的模樣和去向,随後立即回禀主人。”
“師尊,在弟子看來,活的還會幻化為首飾的植物,定然是一株境界相當已生靈智能脫離固土的靈植。”陸铄和葉銘星的想法相近。
“你說得不錯,既然如此,此事必行。阿傑,說說那幾個人。”
“回奕長老,那三人皆為男子,一老者,二青年,他們三人的财力背景似乎相當豐厚,全身服飾雖看不出用何種高階煉材煉造而成,但非常人所能得。除了一名青年男子是煉體境外,其餘二人屬下皆無法看透他們的境界。他們離開停鳳山後,徑直回到他們落腳的萬木閣内包下的院落,并沒有在萬木閣的大堂用餐。”
“煉體境?”伍烽一聽這個字眼就覺得熟悉,趕緊問向阿傑,“那煉體境的男子身旁另一位青年男子,眉心可是有一道豎痕?”
阿傑低頭回憶,才确定地說道,“确是,那位男子身形高挺,眉間有一道豎痕,但不太明顯,雖然表情氣質都十分兇厲,卻長了一雙圓潤的杏眼,十分違和。”
“嗯?師弟你見過他們?”陸铄立刻看向伍烽,希望他能提供更多的線索。
“見過,醉香樓就是那人拆了的,依弟子之推斷,那人境界恐為叩心,此事不太好辦。”
陸铄聽聞有點發愁,他們要如何突破一名叩心境大能的防線奪得那株靈植?哪怕成功了,恐怕損失頗大。
倏而,他聽見師尊說,“叩心境,這年頭的叩心境不待在洞府裡修煉,居然還有閑情逸緻陪着一個煉體的遊玩,實在好笑。”
“實在不行,那就靜待那煉體境落單的時機,再想辦法将其他兩人拖住。多派點人沿路盯着,别被發現了,不惜一切手段和代價,我們都要拿到那株靈植。”
“這可是讓我們拍賣會的名聲再次響徹青寒大陸的好機會啊。絕不能放過!”
“是,弟子遵命。”
“是,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