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紀坐在房間外的台階上,身後是亮堂的房間,房間附近站滿了人。這群人的臉色都是如出一轍的着急或擔憂,隻有她面無表情地放空着自己的思緒,什麼都不去想,隻是仰頭看着昏暗的天色。
算算時間,如今已是卯時,再不用多久,她或許就能看到日出。
臨近日出最冷的時候,山間的晚風拂過她的發尾,明明她已經不會被涼意侵染,還是忍不打了個寒顫。
她在這裡坐了多久,四個時辰還是五個時辰?
……忘了。
房間緊閉的門終于傳來輕微的聲響,她聽到周圍的聲音變得嘈雜。她緩慢地轉過身,視線直接鎖定到了被簇擁在正中間的葛長老。
方才的那群人中,是姚成最先上去,他的神色最為緊張,左手無意識地攥緊成拳,詢問對方關于房間内的情況。
她們的距離隔得有些遠,但秦無紀還是将葛長老臉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經過一晚上的治療,對方也已經精疲力盡,她無能為力的搖搖頭,伸手拍了拍姚成的肩膀。
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崩潰,但現在她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着,平靜地站起身、走上前去,拱手向葛長老緻謝:“辛苦了。”
“……你還好嗎?”
“我沒事,葛長老您忙碌了一晚上,快去休息吧。”秦無紀習慣地扯起臉上的笑容,平靜地向對方開口,就像尋常的問候一樣。
葛長老看着秦無紀強顔歡笑的神情,忍不住皺着眉張了嘴,還是欲言又止。她望着面前神色平靜的女人,心中情緒複雜。以往她們并不熟絡,她還曾經因為姬忘塵而對對方有過偏見。
但這些偏見也在上山之後的相處中被打消。
“生死無常。”葛長老拍拍對方的肩膀,垂眸掩下一夜的疲憊,“節哀。”
“接下來辛苦你了,師妹。”一旁的姚成的雙目通紅,難掩悲怆。但他深吸一口氣,勉強按下翻湧的情緒,盡他所能的支持對方,“有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謝了。”
她們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從她上山到現在,對方強調無數次的那天還是來了,她也應當按照對方托付的那樣,妥善地操辦好她的身後事。
秦無紀斂目又睜眼,呼出一口氣,冷靜地思考着下一步。
下一步是停靈。
修士死亡與凡人無異,均要停靈七天。但修士的停靈和山下的習俗不同。山下更多是為了讓親朋好友吊唁,也讓亡者的魂靈安息,最終讓其安詳地走入輪回。
對于修士而言,停靈的七日是給予亡身軀消散的時機。原本被身體承載的靈氣會反過來腐蝕血肉,七日後靈氣會逐漸從軀殼破開,化作白骨一具。
這樣的事實聽起來或許殘忍,但這是修士的歸宿。
自從走入修煉的那刻起,她們便已經與靈氣融為一體,随着靈氣的使用,越是融為一體,越是被“吞噬”靈魂,再也無法走入轉世。換句話說,從一開始她們走上的就是無法回頭的道路。
接手了宗主事務的秦無紀有條不紊地安排着一切。除了安排好宗門内的事務,還按傳統動用宗主的能力,給所有在外的門徒發去了這條訊息。
或許在離别的時候,即使是她們這些不再有“來世”的人,也想能得到親人的注目相送。或許她們沒有血脈的聯系,她們依舊是此世的親人。
秦無紀面無表情地将停靈儀式的每一點細節安排下去,領了任務的衆人紛紛告辭,唯獨有一個人還站在原地,用擔憂的眼神望向自己。
她垂下眼眸,望着地面:“還有事?”
師姐臨終前曾有一些事情告知她,現在她心情極為複雜,不知應當如何面對姚成。
“不是。”姚成神情凝重,看向心事重重的師妹,“這些日子還習慣嗎?”
在宗主的情況急劇惡化的時候,對方不由分說地将位置傳給了一直在外的秦無紀,而非一直在身邊她的姚成、或是其他長老。
不過宗門的人并不會對其有任何異議。在秦無紀離開之前,她便是宗門内數一數二的天才;二十年後再回來時,她的眼眸比往昔更澄澈,也更有力量。山上的他們早被長久與魔物纏鬥中磨損了心志,唯獨她仍如往昔純粹。
對她們修士來說,除了要與魔物對抗,還需要克服随時會出現的、關于心法反噬的恐懼。山上的許多人并未做到,有一部分人因此而變得瘋瘋癫癫,死在了魔物手上。
但一直在山外的秦無紀反而保持得很好。
聽到姚成的發問,秦無紀轉身沒有回答。姚成也不着急,他等在原地。即使他們分别了二十年,他自诩還是了解秦無紀的性格。
師妹雖然年紀小,但是心中自有一杆秤,衡量請利弊,做出當下最理智的選擇。
“……姚成,你後悔過上山嗎?”秦無紀背對着姚成,看着面前的書畫屏風,似乎不經意間發問。
“沒有。”姚成想也不想地開口,“你知道的,我被人遺棄在山林間。如果不是老頭救了我,我早就成為野獸盤中餐。我從來沒有後悔過這個決定。——更何況,如果沒有上山,我又怎麼會認識你們呢?……你、師姐、揚哥、老白,都是我這輩子最珍貴的親人。”
“……如果,”秦無紀艱難地張開口,“我們并非你所想象中那麼……”
“師妹。”姚成正色打斷了對方猶豫不決的話語,望着秦無紀的背影,“我不知道師姐臨終前找你說了什麼,但我想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