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悶雷般的巨響徹底将林隅安從朦胧的睡意中驚醒,他迅速直起身看向窗外,依然是濃雲密布、不見天光。不過,大雨已經停了,隻有零星的雨滴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他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一邊平複自己的情緒,一邊摸起手機看了看,還是沒有信号。他悻悻地放下隻有百分之三十電量的手機,提醒自己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先省着點用。他從後座拿出一把雨傘,推開駕駛座的車門走了出去,想看看前方路況是否還能繼續行進。風還在凄厲地刮着,才走沒兩步,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鳥不斷撲騰着翅膀,發出刺耳的鳴叫,從林中一躍而起,呼啦啦一片,以遮天蔽日的姿态擋住了林隅安頭頂上方的一小片天光。
似乎是上天的預示,亦或是人類對危險的感知天生就很敏銳。電光火石間,林隅安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立即擡頭向上看。果然,裹挾着泥沙和樹枝的流水傾瀉而下,正正印證了他的猜想。他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就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回車裡。這一次,他沒有坐進駕駛座,而是迅速地拉開後車門,把背包裡的東西一股腦兒倒了出來,微微顫抖的滑膩指尖胡亂地解着緊緊系在麻袋口的麻繩,麻繩實在是系得太緊了。他環顧四周,從後車座上順手抓起一把美工刀,對着麻袋劃了下去。瞬間,麻袋就像一個被劃破的注水氣球,瓷器如激流一般嘩啦啦地掉在車裡。
林隅安眼疾手快地抓住麻袋的另一邊,從已經四分五裂的麻袋中,大把大把地抓取那些承載着民間文化的瓷器塞入背包中。抓了一次、兩次…數不清幾次後,他的背包終于被他塞得鼓鼓囊囊,仿佛再塞任何東西,背包就會立馬裂開一樣。他動作迅速地扣上了背包,看着剩餘的散落一地的瓷器碎片,心疼地歎了口氣。林隅安隻給了自己一秒鐘哀歎的時間,下一秒,他立刻抓起散落在後車座椅上的強光手電筒和水,分别把它們塞進背包兩側的口袋後,抓起手機,推開車門,向山頂高地狂奔而去。
時間就是生命。沉重的背包壓得林隅安喘不過氣,但他一刻也不敢停留。身後是隆隆的火車轟鳴聲,鼻尖萦繞着濃重的土腥味。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仿佛除了用盡全力奔跑以外,就再也沒有任何生的希望。腳下,大地在震動,仿佛也在為這場災難而啜泣悲鳴。
最開始的幾分鐘裡,林隅安還能踩着晃動的大地,盡力保持平穩地向前奔跑。跑着跑着,裝滿陶土的背包和沒有得到休息的疲憊的身軀,都在一刻不停地向已經麻木的雙腿施壓,林隅安費力地呼吸着,隻能憑借着求生的本能而一步一步地輪換着灌鉛的雙腿。地面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喉嚨裡的鐵鏽味慢慢取代從後而來的土腥味,成為他能感知到的唯一一種味道。
突然,地面劇烈的晃動了一下,林隅安那疲憊的身軀再也無法對大腦的指令做出及時的、正确的響應,他一個沒踩穩,整個人身體向前,以一個很狼狽的姿勢狠狠地摔在了泥地裡。生命的威脅還沒有解除,林隅安半點顧不上身上的疼痛,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用還算幹淨的襯衣袖子抹了把被泥水刺激得睜不開的眼睛,跌跌撞撞地繼續向前走着。
時間仿佛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又好像堪堪隻有十分鐘,林隅安終于短暫地逃離了那片被泥石流籠罩的區域,到達了一個看起來暫時安全的地方。他摔坐在地上,顧不得劇烈運動後血腥彌漫的喉嚨,他張開幹裂的嘴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背包已經從身上滑落,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車輛所在的方向,發現一切都已經被泥漿吞噬得無影無蹤。
林隅安感到慶幸,慶幸之餘又不免感到後怕,他不斷地追問自己是不是再晚一點離開那裡,他也會和那台車一樣,被泥漿吞沒,直至生命的盡頭。他伸手向下摸了摸,從沾滿泥土和雨水的褲袋裡拿出手機,打算看一看信号有沒有恢複。此刻,他對燕楓眠的思念和愧疚到達了頂峰,他好想給他打個電話,聽一聽他的聲音;哪怕信号不足以支持他打一個電話,一條來自燕楓眠的信息也足以撫慰他這複雜到難以言說的情緒。但是,神迹沒有出現。電量隻有百分之二十五了,林隅安摁熄了屏幕,将手機又放回口袋中。
這時,山頂傳來了微弱的聲音。林隅安仰頭向上看去,是幾個居住在附近的原住民因為泥石流的侵襲也選擇逃命到了此處。他們用嘶啞的嗓音說着不太容易聽得懂的當地語言,拼命地向他招手。林隅安也向他們揮了揮手,示意他看到他們了。上面的原住民看他也招了招手,不解地頓住了自己的手,他們互相交流了一會兒,好似終于明白了什麼似的,叫來了隊伍裡的一個年輕人。年輕人繼續朝着林隅安招手,隻不過這次,他聲音洪亮地用英語對他喊:“快上來,那邊不安全!”
林隅安不抱任何僥幸心理,背上書包立即起身,按照原住民提供的上山路線,朝着他們所在的位置快速移動起來。大概又過了十分鐘,他終于在原住民的幫助下成功脫離險境。那個會說英語的年輕人告訴他,如果因為大雨或其他原因引發了繼發泥石流的話,他剛才所在的位置屬于原發泥石流經過的相鄰山谷,很容易就會被繼發泥石流吞沒。
林隅安鄭重地對他們鞠了躬,以表示對他們的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他接着問那個年輕人:“你們怎麼知道這兒能躲避泥石流?”
年輕人面露悲戚地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對他說:“這幾年,我們這兒一到雨季,總會有那麼幾場泥石流的。因為它死的人多了,自然就知道該怎麼躲避了。”
林隅安久久沒有出聲。他作為一個新時代的,生活在現代文明的人,實在無法理解每年都泛濫成災的泥石流,到底是為什麼沒有得到當地政府的重視。甚至就連躲避和等待救援也成了當地人熟能生巧的生存本領。他有些憤懑,可卻不知道該如何排解。他隻能強迫自己想想當下的困境,想想如何才能解決眼前的麻煩。他繼續問:“那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年輕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跟林隅安說:“沒辦法,隻能等。等天晴,或是等好心的救援隊。”
話音一落,整個山頂又陷入了沉默的死寂。林隅安再也無力吐槽當地政府的所作所為,他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怎麼樣才能最大程度地提高獲救的可能。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轉眼間已是晚上。林隅安想啊想,但無論怎麼想,怎麼看,目前好像也就隻有等這一條路了。委屈的感覺瞬間沖上心間,他有些埋怨那個隻會動嘴皮子的莊副主任,覺得要不是他左一個要求,右一個指示的,他也不至于拖到今天才出發,然後就被困在了這裡。他又想到周迎熹,不知道他現在傷寒好些了沒。最後,他還是很想念燕楓眠。他覺得好遺憾好内疚啊,他想,如果這一次他真的逃不脫命運的定數,那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算什麼呢?如果他真的發生不測,燕楓眠是會悲傷一段時間之後,繼續過自己的新生活呢?還是從此一蹶不振,經文孤燈作陪?可無論燕楓眠做出哪一種選擇,林隅安都覺得好遺憾啊。遺憾沒有能陪伴他更久,遺憾他們還沒有一起經曆人生的風雨,遺憾那個和他相攜百年的人再也不是他。眼淚就這樣無知無覺地順着眼角滑落下來,他的心刀割一般的疼着。
北京時間晚上八點左右,燕楓眠收到了林隅安發來的消息,告訴他一切順利準備返程。他那吊了一下午的心總算是稍稍平穩了一些。他洗了個澡,趴在床上拿起手機,又給林隅安連發了幾條消息,可左等右等,林隅安就是沒有回複。他又給他打了個電話,但提示他機主不在服務區。他看了看時間,距離上次林隅安給他發消息已經過去半小時了。不知道為什麼,他開始莫名的感到有些心慌。他一個電話就打給了孫小苒,詢問周迎熹有沒有聯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