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疏弘接過抄經本,端詳片刻,一句話也說不出。“謝謝。”
回到房間,易疏弘照例坐到桌前,點上一根線香,攤開抄經本。
“祖父給我這個……有什麼用意嗎?”
他從筆筒中取出一支鋼筆,定了定神,一筆一劃地寫起來。他并不習慣寫硬筆字,因此寫得極慢。筆尖劃過粗糙的紙張,發出細微的聲響。
九月初,天氣依然燥熱。窗外的蟬鳴未曾停歇,單調而聒噪。所幸今晚沒有下雨。
點劃之間,心思寂然。易疏弘想,或許下一次心神不定的時候可以寫一兩頁試試。又或者,下次夜雨連綿的時候起來抄經,倒也免去了夜長夢多的煩惱。
然而,寫完前半頁,毫無防備的易疏弘感到倦意襲來,他放下筆,以手扶額,終是不敵倦意,悄然入夢。
“你看起來好像……精神不太好?”夢中他依然保持着抄經時的姿态,有人在他身後輕拍着他的肩。
“你是……”易疏弘遲疑片刻,“祖父?您……為何出現在這裡?”
“沒什麼,姑且當作一個小把戲好了,”易宛成收回了他的手,“你可以理解為,你剛才觸發了我的留在抄經本裡的妖術。于是你做了一個夢,而我出現在夢中。抱歉,我平時太忙了,甚至沒時間和你坐下來談一談。不如放到現在談吧。”
易疏弘合上面前的抄經本。“不,祖父,我……我沒什麼可說的。我不想做夢,我想醒過來。”
“别急着離開嘛,”易宛成笑道,“稍安勿躁,等你醒來時,你會忘記這個夢裡發生的一切。”
“那您會記得嗎?這裡的信息是不是單向的?……不,别這樣。您想問我什麼?您又想知道什麼?”
易宛成平靜地道:“昔日相月夕常言,‘心病還須心藥醫’。我想了解你最近的心境,以及你煩惱的原因。我帶你離開妖界的初衷絕不是讓你在人間了無生趣地活着。身為家主,多年前抛下你們遠走人間,是我的失職。我不能讓錯誤延續至今。”
易疏弘咬牙道:“祖父……别說了……你不必愧疚。我可不可以說,我的心境,我的煩惱,并不是因你而起,甚至與你并無太大關系……?”
“是嗎?”易宛成伸出手輕輕捂住了易疏弘的雙眼,“我不會讀心,但是我感受得到你的痛苦。即便作為局外人,我也會于心不忍。恕我越界,我現在更想知道,我離開妖界的這段時間裡,你遭遇過什麼?”
“……我不能說,也不敢說。”
“此話當真?蘭田,你是不想結束你的痛苦嗎?”
“我想,但是我無能為力……”易疏弘說到一半,不禁潸然淚下。“我最近做了一個噩夢……然後噩夢成真了。我想忘記它,但是忘不了。”
“一個噩夢……嗯,還有其他的嗎?”
“還有,今天是農曆七月十四,是晴笙的生日。”
“好,我知道了。”易宛成安慰道,“難受的話就哭吧,不會有人責怪你的。至于你說的每一句話,除我以外不會被任何人知道。現在好好休息吧。”
恍然間,夢醒。易疏弘發現自己平躺在床上,被子蓋到他的胸口。他摸索着打開燈。床頭的鬧鐘顯示時間是一點整。桌上的線香早已燃盡,抄經本被合起,封面上壓着一支鋼筆。窗外十分安靜,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關上燈,翻個身繼續會周公。
夢時夢中造作,覺時覺境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