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一邊抽泣,一邊終于将被子清理幹淨,又端了盆清水,替主子淨了手和臉。
見秋月趕着又要扶她,冷無雙搖搖頭,心想,自己怕是時日無多了。
“秋月,拿藥來,我要喝藥。我不能就這樣頹廢下去!”忽然地,冷無雙睜大雙眼,低低出聲,那一直隐逸在眸底眼角的兩滴清淚,終于傾洩而出。
秋月聞言一愣,但立刻歡喜起來,道:
“好的小主子,秋月這就給您端藥去。”
秋月說着取了小半碗參湯,說來這參湯還要感謝參騎将軍南大人,是南大人背着人偷偷送來紫霄宮的,否則以冷無雙如今的處境,哪裡能有這種待遇。
但就在這時,院内響起了叩門聲。
主仆二人互看一眼。
這個時候,誰還會來他們紫霄宮?
“秋月,先看看是誰來了。”
秋月答應着又放下參碗,提了一盞小燈籠出去了。
不一會兒,秋月在前,南大人在後,二人在悠悠燈影中一前一後晃進了小屋。
“給小主子請安。”
南大人進屋之後,先就在門口站了幾秒暧了暧身子,才上前恭恭敬敬給冷無雙行了個禮,然後退到一邊。
南大人低着頭,雙手端着一個盤子。
盤子上,是一幅白绫,還有半盅紅酒。
“南大人,這,這是?”看到盤子和白绫,秋月頓時玉容失色,失聲驚叫起來。
“小主子!嘤嘤嘤!”由于害怕,秋月全身顫抖,回身抱住冷無雙放聲大哭起來。
冷無雙咬了牙,右手托着秋月終于坐起來,寬大衣衫蕩出無盡空寂,仿佛一縷瘦風,随時都能消失殆盡。
“南大人,淩北要你,送我上路?”
冷無雙聲音微弱,但是一字一字,極為清楚。
南大人擡眼看了下冷無雙。
依舊是傾城絕色,即便是久病纏身,萬念俱灰,卻還是遮不住的那抹鳳眼半彎藏琥珀,顧盼逸光彩,微籲氣若蘭。
南大人隻是微微掃了一眼,便再不敢直視,趕緊又垂下頭去。
心想,冷主子端莊大氣,皎皎兮似輕雲蔽月,飄飄兮若回風流雪,比那個狐媚子江寒雨不知強了多少倍,也不知淩北是抽哪股子瘋,非要将冷主子置于死地,非要和江寒雨共結連理。
“奴才不敬,可奴才實在也是被逼無奈啊。”南大人深深歎了口氣。
“我知道,南大人你不必多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淩北給我的劫,既然躲不過,那我也隻能認了。”
冷無雙坐的筆直了些,這會子她反倒是精神了好多,一容氣色,也漸漸的紅潤起來,眸子越發的明豔,灰白的唇被她咬破了點,沁出豔紅的血,看的人頓時有點驚心動魄。
到此刻,她竟是看淡了生死,看淡了倫常。
仿佛到此一刻,她才明白,過去種種,是有多不值。
她那麼傾心喜歡了一個人,拚盡全力維護了一個人,卻原來不過就是一場劇,一部戲,而她,最終淪為陪襯,淪為炮灰而已。
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過去種種,辟如昨日死。
而她,也未必有來生了。
想及此,她唇角不由牽起一抹凄笑,纖纖十指從寬大袖袍中探出來,道:
“南大人,上路備了薄酒,難為淩北用酒送我一程。拿酒來,我先喝了它,再死不遲。”
冷無雙平素也不是滴酒不沾,但她素喜梅子酒,酸酸甜甜,微醉微醺的味道,讓她想起桃紅柳綠的江南,心心念念想要在那兒終老一生的。
“是,是,奴才這就伺候主子。”
南風忙不疊将盤子和白绫放在桌子上,雙手端了那盅梅子酒,恭敬遞到冷無雙手中,由于緊張,酒灑了幾點出來。
這酒,其實是南大人自作主張為冷無雙備下的,他知道冷無雙好這一口。
既然要上路,怎少得了酒來作陪。
冷無雙接過梅子酒,這會子也不用秋月幫着扶着了,自己一雙素手端着盅子,仰首一飲而盡。
然後,她看了看那幅白绫。
真的,她好恨。
她其實真的不想死。
即便淩北負了她,即便淩北要和江寒雨共度餘生,此刻,她覺得都不能成為她要死亡的理由。
然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眼下,她别無選擇。
“南大人,拿白绫來!”
她氣勢如虹,出聲有如夜莺,蜿啭啼郦,仿佛從前那個叱咤風雲的人兒又回來了,南大人全身一震,看了一眼桌子上白绫,終是不忍,眉目緊鎖,轉身走出了屋子。
他倒希望,此刻死的不是冷無雙,是他自己。
臨出門前,南大人低聲道:
“其實,真正想要你命的,是江寒雨,是她竄掇淩北這樣幹的。”
南風不知為什麼要告訴冷無雙這些,總之,他希望冷無雙不要太恨了淩北。
聞言,冷無雙冷笑數聲,道:
“都一樣。我這一生,沒有負過别人,别人也待我不薄,仔細算來,唯有此二人,是在我心裡眼中紮了刺,如果有來生,我定不會饒此二人!”
她的聲音空寂冷漠,眼眸有滴淚墜下來,洇了鬓角那株華美紫金搖。
秋月跪下來,哽咽着給主子磕了十個響頭,然後也哭着跑出屋子。
他們不能親眼看着主子在他們面前自盡,他們要給冷無雙保有最後的尊嚴,即便聖上要冷主子這命,也讓冷主子一個人靜悄悄地死吧。
冷無雙揚了揚眉。
不得已,她隻能自己起身,從桌上取了那幅白绫,隻一下子,便在空中揚起一道白線,然後白線落在床幔上,系了一個白色花挽。
到最後,她還是要死的很慘。
可這,也是她唯一的死法了,沒有之一。
她站直了身子,整整裙蘿裾蔓,扶了雲鬓輕捋淡淡蛾眉,将一切弄整齊了,便學着早先無數次幻想過别人上吊的樣子,伸長脖子,心不甘情不願地,挂在了白绫那個挽扣上。
仿佛是應了景,就在那一時那一刻,紫霄宮荒涼暗淡的院子裡,突兀地響起了幾聲哀樂,時斷時續,響過四五聲之後,便漸漸的沒了!
所遇非良人,終究是歸途匆匆。
這歸元王宮,終是成了吞她葬她污她一世英名的墳墓,到最後,她甚至根本來不及全身而退。
哀樂漸漸退去,而喜樂,卻到底是迫不及待,穿透昏黃夜景,層層向着紫霄宮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