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死前的一段時間裡,她的身體都十分虛弱,身體上多處還起了淤青,與娘死前的狀況一模一樣,這絕對不是巧合,倒像是中了同一種毒,而且是讓人察覺不到的慢毒。
可究竟是什麼東西,能讓人毫無察覺呢?
這輩子提前很久回到娘身邊,一切都還來得及。
想的多了,不知不覺便睡着了,等再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被五花大綁進了佛堂的後院。
她并沒有很意外,沈戈端迷信,肯定會帶她一起來祈福的。
寺廟的後院,很清靜,也許是刻意叮囑過,門上刻意落了鎖。但她又不是真的瘋子,推開窗戶的一刹,花香伴着濕潤的空氣飄進來。她看到了裴氏,在一片花林中,她靜靜地蹲在那裡,眼神落在一片花瓣上,背影落寞又憂傷。
明明是來給自己的女兒祈福,卻被放在後院,多可悲啊。
前殿拿着香跪在佛祖面前的兩個人,一個人拜的是自己的欲望,一個人拜的也許是讓她早死早超生。真正的,完完整整的,希望她早日恢複的人,根本不在佛像下面。
真是,可悲透了。
她曾好奇,爹與陸氏青梅竹馬、如此恩愛,為何還會納娘為妾。後來她才知道,沈戈端走官路需要很多錢,而外祖裴氏從商恰好有很多錢。
當初娘被他所騙,抛卻家裡物色的顯貴,一心一意想要嫁給一介九品芝麻官沈戈端,為此不惜與外祖鬧掰,斷了聯系,這恰恰毀了沈戈端與陸氏的大計。但婚約已下,也隻好将人迎娶進門,隻是後面一直沒有什麼好臉色罷了。
她對外祖是有印象的。
娘死的時候,來了很多生面孔。也是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她有外祖。
外祖家的人摸着那扁棺材,哭的不成模樣。後來,外祖走出來,說要帶她走。那時的她在幹嘛?啊...好像是傻傻的搖頭,說要留在爹爹身邊。
可留在爹爹身邊的後果,她都看到了,壞透了。
重來一遭,要想娘與自己平安順遂,就是離開沈家,去裴家。當然,在此之前,她要将上輩子的帳,通通在這輩子還給他們。
她眸中倒映出從前娘看爹的那道眼神,眸色漸漸深起來,倘若娘不願意走,那自己又當如何呢,任由娘受苦,自己離開嗎?
她歪頭長發耷拉在兩邊,風揚起烏發時候,她慢慢閉上眼睛,指尖輕撚窗沿上的落花。
日上三竿,沈裘被套上麻袋,捆到了佛像面前。有一個黃袍十分威嚴的高僧讓她在佛像面前磕頭,她不願意磕往外跑,又被兩邊小沙彌按住,拉回了原地。
也不知道高僧與爹說了什麼,爹面露難色了一瞬,但也隻是一瞬,很快就點了點頭。
下一秒,高僧與兩個沙彌示意,沈裘便在佛像前被人按着頭磕在了地上
她用餘光看到了沈戈端的目光,淡淡的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身後一堆沙彌在念佛經,念得她心煩氣躁,殺人的心都有了。
好在沒持續多久,很快也就結束了。
沙彌們先離開,隻剩下沈戈端、陸氏、沈裘,還有兩個随侍。
沈戈端望着倒在地上的身影,眉頭微微蹙起,側頭朝侍從道:“讓二姑娘院中的人送她回去,切忌走後門上轎,别讓旁人看到。”
沈裘倒在地上,靜靜地看着那些離去的背影。慈悲心,菩薩佑,便是通過這種法子嗎。
遠處,阿姐大緻是偷偷跟着來的,在門口小心的探頭,被陸氏發現指責了兩句,而沈戈端則在一旁幫阿姐說話,,阿姐躲在沈戈端身後,對着陸氏撇了撇嘴。
陸氏無奈的笑了笑,往前離開。
沈戈端揉了揉阿姐的頭,跟上陸氏的步子。
那三個人的背影漸行漸遠,真是一個尋常又幸福的人家。
倘若,她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她會真心祝願他們永遠幸福。
可她是。
真是不幸。
這顯得她的存在多可笑啊。
“姑娘,外面快下雨了,她們讓我從後門帶你出去。”桃葉拿着傘進來,小心将她扶起來。
“我娘帶傘了麼。”她靠在桃葉身上,神色淡淡的看着外面的天色。
“夫人好像沒帶傘,在後院等雨停。”桃葉說。
沈裘嗯了一聲,輕笑:“那就給她送把傘吧,把她請到這裡來,讓她看看,她的選擇,讓我承受了些什麼。”
那天雨下得很大,沈裘被人抱着,耳邊是一遍一遍的對不起,聲音輕下來時,是她喊沈戈端的名字,端郎,她是這麼叫的。輕柔的,毫無怨念的,充滿愛意和渴望的。
愛分為很多種,癡愛是最傻的,也是最純的。
即使那個人有此生摯愛,于她不過是利用和心機,她仍會渴望他的一點點愛,也許是一個眼神,也許是一句話。不管那個人做了什麼,她都會逃避那些痛苦的回憶。選擇在新的一天,等待愛的降臨。即使如螞蟻捧米粒一般,隻是一小顆,也夠她期盼後續餘生。
這聽起來多麼瘋狂,但世上就是有那這種人。
她靜靜的看着天上如瀑的雨,什麼也不想,隻覺得這雨實在太大了,好像把娘,永遠困在這了。
她緩緩移過去的目光,恰好接住了娘親的一滴眼淚。她從那晶瑩的模糊中,對上那雙視線。一時分不清,她是在看她十月懷胎的女兒,還是她和沈戈端在一起的證明。
“我的裘兒,額頭一定很疼吧。”
沈裘閉上眼,不自覺的往她懷裡蹭了蹭。
娘做了正确的選擇,那她願意帶娘一同離開沈家,就算費些時間也認了。
在此之前,最要緊的還是...
她睫毛微顫,慢慢睜開眼睛,娘靠在她額上哭,并沒有發現她睜開了眼。她的目光望向遠方的天,黑黑的瞳仁深不見底,迸發着冰冷的寒氣。
要把他們的那幾筆賬都收回來啊,否則上輩子掃把星的名号,可是擔的太虧了呢。
夜晚的桃花樹,滲出一點點夜光,投進窗戶裡。沈裘手搭在窗沿,仰頭望着月,一隻信鴿略過圓月,消失在這一方天地,一陣風吹過,地上的筆墜下一滴紅色的墨迹,在地上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