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你終于醒了!”
徐遠舟守在陳潇雨榻前,見她緩緩睜開雙目,聲音難掩激動,眼淚在眼眶直打轉。
陳潇雨的目光漸漸聚焦,落在眼前這個挺拔如松的青年身上。她吃力地擡起手,指尖輕觸徐遠舟的鬓角,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輪廓緩緩描摹,仿佛在确認這并非夢境。
“遠舟……”她終于喚出這個名字,聲音輕得如同風拂過竹葉,聲音虛弱卻帶着難掩的欣喜,“都長這麼大了,已經是頂天立地地好男兒了。”
記憶裡那個總愛黏着她的稚嫩少年,如今已是眉目如劍的俊朗男子,唯有那雙清澈的眼眸依舊如昔,讓她感覺既陌生,又無比熟悉。
“師姐,遠舟長大了,現在到遠舟保護你了!”徐遠舟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哽咽道,“當初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
候在一旁的伯子衿,看到平日裡清冷的徐遠舟此刻哭的像個孩子,暗自詫異:先前他還以為徐遠舟也修煉了《太上忘情決》,早就斷情絕欲沒有這般大的情緒波瀾了……
“傻孩子,當時師父帶你回來,你還是襁褓中的啼哭的嬰孩,你是我一點一點看着長大的,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親弟弟,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大難當頭,哪有舍棄家人的道理?”陳潇雨蒼白的唇角揚起溫柔的弧度,用指腹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痕。
徐遠舟的肩頭仍在顫抖,泣不成聲,這些年積壓在冰冷面具下的情緒,一下子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如洪流般噴湧。
“況且,”陳潇雨輕聲道,“你不是把師姐從閻王殿前拉回來了嗎?”
她望着仙台秘境四周和煦的美景,輕聲說道:“盡管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如今,這條命既是新生,我.……也想試着換種活法。”
“師姐此言何意?”徐遠舟猛地擡頭,眼中還噙着淚。
“我想下山走走,想感受感受人間煙火。”陳潇雨微笑着說道。
徐遠舟一下子就明白了陳潇雨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攥緊與她相握的手:“師姐,我去求師尊,讓你留在紫霞岩,她一定會同意的!”
陳潇雨搖搖頭:“你師尊肯救我,已是重如泰山的莫大恩德,我怎敢還做他想?再說,雖然我的命是撿回來了,可靈根盡毀,修為全無,已與凡人無異,修煉得道已然無望……”
“師姐……”徐遠舟喉間滾過壓抑的顫音。
“遠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對師姐而言,得道升仙也未必是最好的路,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師姐當真放得下這一切?忘得了出雲宗嗎?”
“遠舟,放下仇恨吧,讓過去都消散在時間的長河裡,松開執念,隻有這樣,你才能走得更遠……”
“不可能!”徐遠舟突然打斷,眼中燃起執拗的火焰,“師門血仇,不共戴天!不能得報!我心難安!”
陳潇雨望着他眼底翻湧的暗潮,喉間泛起苦澀。她明白當初那個心裡純白的小孩,已經被那個雪夜的戰火燒紅。
伯子衿在靜立不語,目光凝着今日的徐遠舟——那個向來負手看雲、道袍不染塵埃的清修者,此刻眉峰間翻湧的戾氣,竟讓他想起極北終年不化的冰棱。
他忽然明白,這世道從無真正的雲淡風輕。
那柄懸在腰間的寒禮劍,原來早已在出雲宗廢墟的焦土下,淬成了見血封喉的刃。
“仇恨是懸在頭頂的劍,”陳潇雨擡手觸摸徐遠舟的内心,想将他擰緊的眉頭撫平,“你看這仙台的雲,聚了又散,終要歸向山海。人若總攥着掌心的沙,隻會讓執念生根成刺。”
“可他們的血還凝在斷壁殘垣之上……”
“遠舟,聽師姐一句勸,你我之力,終究勢單力薄,如蚍蜉撼樹,何況師父他……”陳潇雨欲言又止,咬了咬發白的嘴唇後接着說道,“何況師父他對你寄予厚望,畢生所願,是盼你得證大道。若因執念誤了修行,他的在天之靈如何能安……”
“師姐不必再說了!我已在出雲廢墟前立下血誓,必将為師父和出雲宗衆弟子報仇雪恨!”徐遠舟罕見地駁斥了他最敬重的師姐,話一出口卻又有些懊悔。
他垂眸避開對方擔憂的目光,接着柔聲道:“師姐不必擔憂,你隻管安心養着,其他事……我自有分寸。”
見徐遠舟報仇之心如此堅定,陳潇雨也不得再說什麼,誰讓她最喜歡的兩個師弟,都是兩頭犟牛。
“遠舟,”她握住對方的手,觸到虎口處厚厚的繭,“若是有一天你發現世界的樣子非你所願,師姐希望你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心。”
是夜,冷月浸霜。
山裡的蟲鳴此起彼伏,它們叫得越是熱鬧,越是襯出寒夜的寂寥。
徐遠舟孤身的輪廓碎在斑駁竹影裡,他不知在這兒站了多久,面色隐在竹影裡,看不清是什麼神情。
忽有件月白披風覆上肩頭,繡着松針暗紋的緞面拂過脖頸時,他嗅到一縷熟悉的沉水香。
沉睡的金蠶在體内突然一陣躁動,莫名地興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