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鐘聲從無量塔傳來時,徐遠舟正盤坐在客棧的床榻上調息凝神運轉周天,在他的周身,六顆明黃色的雷光珠有規律地飛旋着。
他忽然睜開眼,白玉般俊美的面龐上閃過一絲烏青之氣,眉心不由得擰緊,似乎正在承受難以忍受的痛楚。
“朔月……”他低語着按住貼在心口的鳳凰暖玉,指尖因突如其來的寒意微微發顫,在觸碰到暖玉的瞬間感受到平緩的暖流湧過全身。
隻是,盡管暖玉正在源源不斷地提供熱源,可是體内的寒氣威力更盛,來勢強勁如洪水猛獸。
松木窗棂上迅速凝結出薄薄的霜花,房間内清冽的松香也突然變得刺骨。
徐遠舟艱難地從袖中取出青瓷瓶,倒出的赤紅色藥丸卻因手指顫抖而滾落到地闆上。
就在他俯身去撿時,胸前的整塊暖玉"咔"地又裂開一道細小的縫隙,劇痛如潮水般瞬間淹沒了神識……
暮色浸透太虛門山階,師弟許千帆将一支白玉簪鄭重地置于徐遠舟手心,上面隐有雷光流動。
“胡鬧!”徐遠舟清冽的聲音在發抖。
山風卷起滿地紅楓,許千帆忽然笑起來,“那年師兄背我過魔淵,不是說過——修道者最忌惜身?”
少年目光堅定地望向西沉的如血殘陽,緩緩開口:“此去最多半年,就算踏破九宸,我也定為你尋得極北玄冰窟的冰魄草,找到可以幫師姐回魂轉元的天元鼎……”
“千帆,萬望平安……”
殘陽最後一縷金線沉入山巒時,徐遠舟摩挲着驟然冰冷的玉簪,目光癡癡的望着遠方……
恍惚之間,徐遠舟的眼前景象切換,仿佛又回到十五歲那年的朔月雪夜。
彼時,大雪如鵝毛般紛飛,師姐陳潇雨攙扶着虛弱無力的他,在出雲宗的廢墟上踉跄奔逃。
魔道入侵,往昔那如瓊樓玉宇般恢宏的宗門道場,此刻正被猩紅色的火舌無情地舔舐着崩塌瓦解。
那原本高懸的“出雲”匾額已然焦黑,斜斜地插落在雪堆之中,碎成兩半的太極圖在火光的映照下,閃爍着忽明忽暗的光。
“遠舟,一定要堅持住,師姐護你周全!”
陳師姐急切又堅定的聲音在耳畔清晰地響起,隻見她握劍的手猛地往後一揮,刹那間,一道光幕憑空出現,硬生生地抵擋住了那直逼而來的暗箭。
四周慘叫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無數道腥紅的箭影好似鬼魅一般從身旁呼嘯而過,而身後追兵手中的火把,将那潔白的雪地映照得一片猩紅,宛如煉獄……
“氣沉幽府,神守靈台。”
一道威嚴的聲音自頭頂響起,高大剪影立在徐遠舟的身前,遮去本應灑在他臉上的柔光。
十歲的徐遠舟靜靜地盤坐在幽暗的冰池中央,寒氣凝結出六道冰魂,不斷地沖擊着他瘦削的身體。
寒冷,徹骨的寒冷,冰寒帶來的痛楚與體内寒毒爆發時無異。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池邊傳來渾厚的《清靜經》誦經聲,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慢慢地熨平了他體内翻湧的經脈,讓他得以稍稍舒緩。
“遠舟,忍着些,極陰之體雖讓你受苦了,可這也是蒼生的福祉啊。”
師父的聲音裡透着關切與期許,徐遠舟蹙着眉靜靜聽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師父腰間那懸着的除魔令上。
“遠舟,務必謹記——除魔衛道,克己守心。”
師父的話如雷貫耳,在徐遠舟心海裡久久回響。
卯時的鐘聲敲響之時,冰池之上泛起了絢麗的霞光。
晨曦透過天窗,暖暖地灑落在徐遠舟的臉龐上,他終究還是沒能扛住這長時間的消耗,身子一軟,脫力昏倒在冰床之上……
“叮鈴——”
一聲清脆的鈴聲陡然劃破寂靜,如利刃般刺破了那如夢似幻的景象。
徐遠舟像是從沉睡中猛地驚醒一般,迅速擡起頭來,眼前的景緻瞬間切換回了房内的模樣,四周的燭光輕輕搖曳着,溫暖清明。
還好,系在床檐上的醒神鈴察覺到主人心神陷入迷亂,及時發出了警示之聲,将他從夢魇中拉回來。
若是再晚那麼一刻鐘,後果不堪設想,隻怕他就要徹底沉溺在那痛苦的幻象之中,被徹骨的寒意侵蝕,最終凍結成冰,消散于世間了。
徐遠舟咬着牙,強撐着虛弱的身子,伸手抓起放在一旁的寒禮劍,用劍尖挑起滾落到地上的藥丸,随後手腕一翻,藥丸高高抛起,他仰頭張嘴,将藥丸穩穩吞下。
緊接着,他趕忙閉上眼睛,屏氣凝神,開始運功調息,試圖平複體内那紊亂的氣息。
随着藥力緩緩化開,在他體表衣物上凝結而成的霜花像是失去了依附一般,漸漸開始消散,化作絲絲水汽融入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