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芝自殺，是今天一早被鄰居發現的。

她三天前電影殺青，回到瀾城，聽程挽說徐渡和張顔靈回了老家，于是她也定了回顔城的高鐵票。

程芝回到這個從小長大的縣城，沒有去别的地方，隻呆在程家的老房子裡。

她在這間房子裡出生、長大，送走了媽媽，迎來了鐘珉和徐渡。

這裡有她失去媽媽的痛苦，有她面對生活的迷茫，有她對鐘珉和徐渡的恨，可也有一份卑微的不為人知的真心。

高一那年，鐘珉帶着徐渡搬進這裡。

程芝執着地要跟這個拆散她爸媽的“小三”抗争，哪怕程挽跟她說過很多次，早在她初二的時候，他和媽媽已經離婚。可程芝不信，如果媽媽不是被傷透了心，她怎麼會從來沒有想過帶她一起生活，怎麼會在一個早上不告而别。

一定是鐘珉，一定是鐘珉介入了爸爸媽媽的婚姻。

程芝哭鬧、絕食，因為脫水和低血糖暈倒，被送到醫院救起，痊愈之後再重複這樣的“戰鬥”。

最後那次暈倒住院，徐渡出現在醫院裡，他自己煮了粥，親手喂給她喝。

她把粥打翻，燙了徐渡滿手的泡，他也不生氣，隻是重新盛一碗，耐心喂她，直到她喝下去。

“程芝，我希望我媽幸福。”徐渡的聲音輕柔而無奈：“程叔對她很重要，而你對程叔很重要。”

“所以呢？”程芝瞪着小獸一樣的眼睛，恨意滔天：“所以我就要接受你們？就要任由你們占領我家，趕走我媽，搶走我爸？！”

“我媽不是第三者。”徐渡陳述這個他知道的事實。

“你當然說不是！小三哪有承認自己是小三的？！”程芝冷笑：“我告訴你徐渡，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你也不用假惺惺地來醫院照顧我，我一定會好好折磨你，還有你那個狐狸精的媽。”

徐渡回敬她一個銳利的眼神：“程芝，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爸媽婚姻是什麼樣的狀況，你心裡其實都清楚，隻是你不願接受罷了。你好好想一想，我媽到底是不是你說的狐狸精。”

徐渡也是家庭破碎的孩子，鐘珉和徐有良是怎麼做夫妻的，他看得一清二楚，程芝不可能對她爸媽的狀況一無所知。

果然，程芝被這句話堵住，漂亮眼睛裡的恨意慢慢弱化，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水汽，繼而化作滾落的淚滴。

徐渡垂眸，又盛了一勺粥，遞到程芝嘴邊，正因為有着相似的原生家庭的創傷，徐渡對程芝抱有一份理解和同情。

所以他說：“如果折磨我，能讓你好過一點。可以。”

此後幾年，徐渡和程芝開始了同一屋檐下的半路兄妹生活。

程芝不負所望，真的很能折騰。徐渡放學回家，從來沒有完整地做完過一次功課，程芝似乎看不得徐渡安穩，隻要徐渡開始專注做自己的事，她就會發脾氣。比如今天課間跑操她跟徐渡說話，徐渡不理她；再比如他們班有個她很讨厭的女生，徐渡卻給她講了數學題……

一開始徐渡還搭理她，後來不奏效，程芝就開始找鐘珉麻煩，徐渡在房間裡聽到了，為了維護母親，就會出來跟程芝過招。

人年輕的時候，許多道理不知道，徐渡不知道，程芝自己也不知道。

錯恨一場，或許比錯愛更加刻骨銘心，而不願釋懷的恨意，也可以轉化成愛的另一種表達。

在歲月的流逝裡，在少年不厭其煩的關照裡，程芝對徐渡的排斥和恨，逐漸變作了占有欲，以及就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動心和依賴。

她以為她和徐渡會一輩子這樣，在程家并不闊大的房子裡，糾纏一生，永不分離。

直到她在學校走廊，目睹了張顔靈對徐渡的告白。

徐渡不動聲色地對張顔靈說：“你考上清華，咱們倆就在一起。”

周圍同學哄堂大笑，覺得徐渡拒絕别人的方式都這麼清奇。

可隻有程芝看到了他瞳孔裡那一閃而過的雀躍。

隻不過她那時候對張顔靈不屑一顧，高三那年張顔靈的成績的确突飛猛進，但考得最好的一次也不過就是考個山大這種中等九八五的水平，清華，怎麼可能？

她沒想到張顔靈真的做到了，她雖然沒去成清華，但去了北大。徐渡兌現了承諾，跟她談起了戀愛。

可直到此時，程芝仍然胸有成竹。

張顔靈長相平平無奇，也沒什麼個性，隻知道一味讨同學們喜歡，徐渡這種人，怎麼可能長久地跟她這種清湯寡水的人在一起，不過就是新鮮幾天罷了。

她就不一樣了，她比張顔靈漂亮，也比她濃烈，最重要的是，她和徐渡住在一起，朝夕相對。徐渡早晚都是她的，一輩子都是她的。她才不會和其他小女生一樣，為了一個早晚都屬于她的男人跟别人扯頭花。

程芝有程芝的驕傲。

可她日漸覺得不安，因為張顔靈這份清湯寡水，徐渡竟然喝了整整兩年，絲毫沒有要分手的迹象。

程芝的自信被徹底摧毀，是在大三那年的暑假。她本來要去電視台實習，但電視台出了安全事故，實習生暫時回家，延期入職。

她回到顔城的時候，家裡空無一人，隻浴室的門虛掩着，裡頭傳來水聲。

鬼使神差地，程芝朝那裡走過去，透過門縫和花灑的雨幕，她看到了徐渡的身體。

她心跳如鼓，心中那份積壓了多年的情愫被點燃起來，可下一秒，她看到了徐渡人魚線上的紋身。

她偷偷用手機拍下來，百度那句話的意思。

Por una vez esta vida.——一生僅一次。

程芝心中的火焰被這份不屬于她的深情熄滅。

此時徐渡的手機突然響起，她倉皇地躲到門後。

她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她隻聽到徐渡用她從來沒有聽過的，帶着笑意的溫柔的聲音說道：“我想你了。”

程芝的眼淚奪眶而出，攥着手機的手，用力地幾乎想把手機捏碎。

……

程芝自殺是被鄰居家一個高中生妹妹發現的。

程芝現在是大明星，鄰居妹妹是她的迷妹，自打發現程芝回家了，小妹妹就常常去找程芝，想套近乎，要幾張簽名照合影。

也多虧了她每天都去敲幾遍程家的門，才能及時發現程芝。

程芝吞了一整瓶安眠藥。

張顔靈和徐渡趕到醫院的時候，人還在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