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裝修如火如荼地開始,徐渡每天在店裡呆七八個小時,各個崗位上的工頭有什麼事也都習慣第一時間找他。張顔靈在一旁看着,暗自窩火,不知道的以為他才是店主,一個個的分不清大小王。
那個深夜的電話沒有再被提起,張顔靈沒有,徐渡也沒有。因為擱置,那句“我好想你”就成了一場虛幻。
張顔靈沒有追問,這不是她人生當中第一次面對愛情的虛幻,她隻愛過一個人,用了很長時間去愛,那一整場愛戀到頭來都是虛幻。她習慣了。
章倩在開工第三天來了燕子礁,徐渡正一手拿着圖紙,跟管道工人揮斥方遒。張顔靈則在露台的一張破椅子上坐着,吹着海風曬太陽。
章倩走上來,把另一張破椅子拉過來,坐到張顔靈身邊。
張顔靈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章倩笑了笑:“我以為你會很生我的氣。”
張顔靈轉頭,看到了章倩眼神裡有确鑿的歉意。
章倩當然應該抱歉,張顔靈和萬千象的這次簽約完全就是個局,作為出面跟她簽約的設計師,章倩不可能毫不知情。而且回想那天看現場,她把房子拍得那麼細緻,應該也是為了讓徐渡更全面地了解她房子的構造。
“是有一點。”張顔靈直言不諱:“但他是老闆,老闆一心想要發瘋,打工人攔不住,可以理解。”
章倩欣賞張顔靈的坦誠:“咖啡店打算叫什麼名字?我以後保證常帶朋友們來消費,算是補償。”
“此岸,THE SHORE。”張顔靈回答。
“有什麼特殊寓意嗎?”
“在大洋彼岸待久了,才知道家鄉好。另外也有拼音的緣故。”
“拼音?”章倩不解。
“此岸,燦,我小名叫燦燦。”
章倩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恍然一笑:“怪不得呢,當時他執意要取燦爛公寓這個名字。”
張顔靈看向大海的瞳孔輕輕顫了顫,她剛才其實是有意透露她小名的,因為她想佐證燦爛公寓是不是真的跟她有關系。
這就是典型的輸家心态,因為輸了,所以不甘。隻要抓住一絲可能被愛過的證據,就上下求索。懦弱的人想要借此證明自己輸得不算太狼狽,要強的人則會成為賭徒,企圖逆風翻盤,然後輸得更多。
“張小姐……”
“叫我名字就行。”
“顔靈。”章倩從善如流:“我知道這麼說可能有些越界,但作為徐渡的師姐和朋友,我還是想說,我覺得你和他之間可能有誤會。”
張顔靈心想她的确越界,隻是見過幾次,連朋友都算不上,就來勸和她和她前男友,這不是成年人在社交之中應有的分寸。但或許是以為章倩的神情聲音都足夠真摯,讓張顔靈願意聽她說下去。
“我從大學就認識徐渡,還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小心翼翼去讨好一個女人。”
張顔靈看向章倩,注視了她一會兒,并沒接她的話茬,而是做出了判斷:“你喜歡他。”
章倩先是一瞬錯愕,繼而坦然笑了:“我已經結婚了。不過我的确喜歡過他,而且喜歡了很久。他才華橫溢,長得帥,而且還不愛說話。啞巴帥哥誰能不愛呢?”
張顔靈也笑了,藍顔禍水,飲者衆多,相似的品味會造就情敵,但說不定也可以造就友誼。
“不過他确實對我沒想法,而且我這人懶,不喜歡做徒勞的事,求而不得不适合我,我還是更願意跟愛我的人過日子,所以自然而然就放棄了。”被戳穿過往的章倩反倒徹底放松下來,言語間最後的遮攔也沒有了。
章倩回想和徐渡相識的十年……
她比徐渡高兩屆,徐渡入學的時候,她大三。兩人都在學生會,有很多見面的機會,章倩順理成章地被徐渡吸引。但當時徐渡周圍的追求者不少,她又放不下學姐的身段,一直沒有采取什麼動作。
後來她去英國,以為和徐渡應該不會再有什麼聯系,可沒想到三年之後徐渡也去了英國,而且跟她師從同一位教授。
章倩覺得這似乎是命運的指引,所以哪怕當時徐渡身上有很多不好的傳聞,比如有人說他是在清華違規違紀拿不到畢業證才出國;還有人說他家境不富裕,能出國全是因為他和投資人孟博有不正當關系等等……但章倩義無反顧,給了初到英國的徐渡很多照顧。
彼時微塵博物館已經開工,微塵是孟博給徐渡的天使輪,這使得兩人的關系更加撲朔迷離。作為主設計師的徐渡名聲不好,微塵的項目就更難推進。
徐渡鮮少開口求人,也就是那時候他找到了相識日久、也是同門師姐的章倩,希望她能幫他,他們兩人的合作從那時開始。
章倩以為這也會是他們關系質變飛躍的契機,可這份希冀在微塵博物館揭幕那天戛然而止。
微塵博物館對外開放的一周前,柯布西耶獎公開獲獎人,徐渡折桂。演員黃渤有一句至理名言,成功了,有錢了,身邊就都是好人了。放在徐渡身上,這道理依然奏效。
因為柯布西耶獎,徐渡從負面輿論的漩渦裡徹底掙脫,成為了人人都想結交的建築行業新貴。
共患難的章倩為他高興,微塵揭幕那天她買了一束玫瑰花,想要在儀式和應酬結束後跟徐渡告白。可也就是在那天,她在微塵陳列牆的正中央看到了一幅畫。
微塵的開幕展總共有三個——孟博的私人藏品,北歐民間收藏家們的中世紀古董,還有一個小型畫展。
畫展的作品都出自徐渡之手,一共十數幅畫作,都跟太陽有關。
朝陽初升波光粼粼的海面、傍晚的火燒雲、迎風的向日葵等等。
可正中央的那幅人像,是開幕當天剛被挂上去的,所以章倩之前一直沒有見過。
畫的是一個姑娘,她穿着鵝黃色的連衣裙,赤腳走在夏天的沙灘上。她微微低着頭,草帽遮住了她的眉眼,長風吹拂着她的發梢和裙擺,她正伸手将頭發撥至耳後,唇角的笑意無限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