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索性示意人停下。
太子方才不是質疑她放任寵臣麼?
她今日倒是想看看,太子自己又是如何管束下官的。
“擡起頭來。”
程時玥依言擡頭,女帝便看到了一張素淨純粹、貌比天仙的臉。
“你是東宮的女官?是誰家的孩子?”
程時玥畢恭畢敬地回:“回聖上,臣蒙殿下恩惠,剛東宮任掌書一職,臣是永安侯府的庶女,姓程名時玥,排行第二。”
女帝點了點頭,仔細端詳了她這張臉片刻:“倒是與你嫡姐有幾分像,卻從不見你父親提起你。”
“臣生母出于白丁,身份低微,不敢與嫡姐相提并論。”程時玥低頭柔聲道。
女帝聽完此話微微颔首,複又微皺了眉頭,問道:“今日本該休沐,你為何而來?……是來找太子的?”
程時玥心中略一思忖,若是承認特地來找殿下,那便是承認聽到了方才母子私下裡的争吵,如此要置聖上顔面于何地?
但她又自知瞞不住心思缜密的女帝,便索性跪下回道:“回聖上,臣方才經過,恰好聽見殿下頂撞了聖上,雖為無心之失,但實是臣之罪過,請聖上責罰。”
女帝的目光在程時玥身上逡巡了一遍,見這女官雖看起來有些害怕,卻還是選擇誠實相告,反而放下心來:“罷了,你既然無心,那便無過。”
她不像從前在宮中的時姝那般聰慧驕矜、小嘴抹蜜,卻也并不令自己反感。
這永安侯府裡教出來的女兒,模樣像,性子卻截然是兩個樣,着實是有些趣味。
女帝沒忘記自己停轎的目的,直接了當問她,“此番你既然聽見了太子頂撞了朕,那便由你來說說,太子是對,還是錯?”
程時玥心中一凜。
這并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她身為東宮女官,自然是殿下的人,可普天之下的臣民,又都是聖上的臣民。她該站在哪邊?
若是站在聖上那邊,那便是不忠主子,殿下往後又會如何想自己?
可若是站在殿下這邊,那更是不忠于君,況且女帝的威壓,令她着實不敢直面。
“臣見識淺薄,若是臣說得不對之處,還請聖上恕罪。”
女帝清冷帶着威嚴聲音傳來:“但說無妨。”
“殿下頂撞聖上,是錯,卻也是對。”
女帝顯然被勾起一絲興趣,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深吸一口氣,程時玥繼續道,“聖上明鑒,臣有一問:是否從未有過先例之事,便不可輕易破例?可聖上乃當朝第一任女帝,此為先例;新政實行,許女子入學、從政,此亦為先例——”
“依臣看,聖上對殿下所說的‘未有先例’,從來不應是束縛,相反,敢于為真理正義不斷打破先例,才是治國長久之道。”
“是以殿下頂撞聖上,是殿下為子、為臣的錯。可若就殿下所說的話而言,卻是無錯。聖上有聖上的為難,可殿下也有殿下的決斷。權臣擋道,雖難以動搖,但自古以來,總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
“而殿下,正是這樣的人,是不畏強權,想要打破先例之人。”
女帝明眸微定,似是陷入思考。
“……你叫程時玥?是哪個玥字?”
“回聖上。臣出生之時正是十五,天上月圓,所以便取斜玉旁月,為臣之名。”
女帝将這“玥”字蘊于舌尖,揣摩了片刻。
這“玥”字,原意是指上天賜予有德聖皇的一顆神珠,如今她來東宮做這女官,竟很是吉相與應景。
忽而女帝淡笑道:“煊兒的東宮,倒是有你這一顆寶珠。”
“臣謝聖上誇贊。”程時玥終于偷偷松了口氣。
這樣的話……她的回答,大概算是過關了?
一旁延秀見女帝心情緩和了不少,适時在女帝身旁悄聲提醒:“聖上……殿下前幾日為查案夙夜未眠,還請聖上莫要罰得狠了。”
女帝一聽,微歎了口氣道:“罷了。他倒是很會選女官,一心替他解圍。傳令去讓他起來吧。”
延秀嬷嬷“哎”了一聲,高高興興便去通傳了。
程時玥目送聖上的轎辇遠去,猶豫了片刻,終究沒去見他。
他一向是何等清高自持之人,想來,他定是不想讓自己知道這樣的事吧。
正準備離去,卻聽身後傳清朗如潤玉般的男聲:“孤的女官,為孤做了好事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