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釘子旁,還被勾掉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碎布,顔色暗沉,與囚衣迥異,顯然另有來曆。
謝皖南撚起那片衣料,指腹摩挲間已辨出幾分質地。這樣式倒是有幾分熟悉,似乎是在哪裡見過。
他順手将布料收入袖中,擡步踏入了牢房,“方才有何發現?”
雲裳見他進來,這才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将注意力轉移到了屍體,她指尖輕撥開王泊川淩亂的發絲,露出頭頂與兩耳交界處:“大人請看此處。”
“此為百會穴。”她的指腹在穴位周圍細細摸索,“小人在其周圍發現一處異常硬塊,質地堅硬,邊緣銳利。小人懷疑,他提前毒發或許就因此物。”
謝皖南眸光微凝,俯身細看。他身形挺拔如松,投下的陰影将雲裳整個籠罩其中。
“可能辨别出是什麼?”
一股獨屬于謝皖南冷香襲來,雲裳不着痕迹地側過了身子,她搖搖頭,正色道:“須得開顱查驗。”
這話她之前便提過一次,卻被柳氏的事擾了。
她擡眸直視謝皖南,語氣比初次更為堅定:“這次還請大人恩準。”
牢房内一時寂靜,謝皖南指尖摩挲着袖中那塊粗糙布料,心知這屍身的确是非剖不可了。
沉吟片刻,他淡淡道:“既如此,那便将王泊川的屍身帶回府去,擇時剖驗。”
“遵命。”雲裳斂下眸子,低聲應道。
她回身,将王泊川的發絲整理歸位,蓋住了那處暗傷。一轉身,卻發現謝皖南立在案桌前,正舉着一塊布料對着燭光細看。
牢房内光線昏暗,唯有裂了縫的案桌前放了盞燭台,跳動的燭火映得他側臉半明半暗。
許是覺得這裡的椅子不幹淨,謝皖南并未落座,他微微欠身,以一個算不得舒适的姿态對着煌煌燭火,目光沉沉,看上去極為專注。
謝皖南的這雙眸子,生得實在好看,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流轉間,像極了一位故人。
雲裳靜靜地望着,恍惚間,似乎透過他,看到了另一道身影,她心頭微動,一時間竟有些出神。
直到謝皖南突然偏過頭,那雙深棕色的眸子直直望了過來,眼底似有星子閃動。
雲裳這才慌忙移開視線,她收回思緒,暗惱自己竟沒忍住盯着他看了許久。
“大人在看什麼?”雲裳欲蓋彌彰地輕咳一聲,掩飾失态。
謝皖南直起身,似是沒發現她方才的舉動,自然地将手中那塊指甲蓋大小的料子遞了過去,“你且看看,這料子像不像清平衙役所用的官服?”
雲裳從謝皖南手裡接過布料,拿着指間細細查看。這布料雖小,但玄黑底色與細密織紋卻清晰可辨。
她腦中飛速閃過李洪威今日所穿的官服,心頭一跳,這樣式,确實極為類似。
“幾乎一模一樣。”她擡頭問道,“大人從如何發現的?”
謝皖南微擡下颚,示意門外道:“就在牢門外的欄杆處。”
雲裳頓時會意,難怪謝皖南方才在那裡停留許久,原來是發現了新的線索。
“大人懷疑是跟這裡的衙役有關?”她捏着布料,臉色微變。
謝皖南轉過身,望着不遠處值守的那些衙役,寒聲道:“即便不是他們,也必然是借了他們這身皮囊。”
是了,清平衙門即便再松懈,也不可能輕易放一個外人進來。更何況王泊川由赤行日夜看守,唯一可能跟他有所接觸的,也隻有這裡當值的衙役了。
雲裳眸光一凜,與謝皖南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快步走向門外。
昨日晨起下過一場雨,牢房内自然不可能日日打掃,如今地上正是塵土飛揚,腳印密布,深深淺淺地印在塵土中,宛如一張錯綜複雜的密網。
她蹲下身子,順着無數雜亂無章腳印看過去,“這些官靴印紋路方正,深淺一緻,是衙役們日常走動所留。”
“但此處……”雲裳的指尖停在一處幾乎被踩沒的痕迹上,聲音陡然一沉,“這個腳印前掌深而後跟淺,步距也比官靴印大了半寸。”
謝皖南斂眸望去,數道方格紋其中,隐約摻雜着一道特殊的星芒紋路——那紋樣他再熟悉不過。
“不是官靴,看來果然是有人假扮衙役混了進來。”他輕扯唇角,想起昨日拓印的腳印,聲音漸涼,“這紋路……是昨日的那個黑衣人!”
雲裳心頭一震,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神秘身影,刹那間,所有線索串聯成線,這起毒殺案似乎突然清晰明了起來。
“他假扮衙役潛入,就是為了對王泊川下此毒手,離開時……”她指向角落那處鐵釘,“衣角被鐵釘勾破,靴底便在這裡留下了完整的腳印!”
兩人相視一眼,心中已有猜測,謝皖南直起身,冷聲道:“難怪毒發時辰對不上。蝕心散隻是其中一道幌子,真正死因,是百會穴那處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