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女兒出嫁,雲家還送了封厚禮,這份恩情王家一直記在心裡,這樣好的人家,又怎會做出什麼被抄家的禍事。
晚飯很簡單,是玉米粥和大娘自己腌的鹹菜,之前一直被王大娘溫在炕上,現下拿出來還黃澄澄的,冒着絲絲熱氣。
王家不算富裕,女兒前些年遠嫁去了臨縣後,如今家裡就隻剩下老兩口相依為命,前些日子有了雲裳在,反倒添了不少溫馨樂趣。
飯桌上,雲裳簡單帶過今日之事,開口道:“自明日起,我要跟着大理寺查案了”。
“啪嗒”一聲,王大娘的筷子砸在了碗沿上,她與王貴山對視一眼,渾濁的眼中既有欣慰又含憂慮。
王大娘愣了半刻,這才找回聲音,“跟着大理寺少卿?這是個大官吧,好啊好啊!是好事!”她連聲說着,眼角卻泛起紅來。
自雲裳看到衙門告示,提出要去衙門那日起,二老便一直憂心忡忡,雖早已料想到會有這一天。
可仵作這行當,七尺男兒都鮮少有人願意,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好去受這份苦?
更别說衙門魚龍混雜,處處危機四伏。雲家舊事始終就像懸在頭頂的一把刀,随時随地都可能落下來,與其提心吊膽地冒險進去,倒不如安心待在清平,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
可他們比誰都清楚,如今雲家蒙冤,依着雲裳執拗的性子,又怎會無動于衷,窩在清平縣獨享清甯。
“裳兒啊……”王大娘放下碗筷,一把拉過她的手,聲音哽咽,“出門在外可不比家裡,跟着大官是好,但此去可一定要當心,遇到什麼難處就回來,别硬撐啊。”
王貴山聽着王大娘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沉默半晌,才終于歎了口氣開口道,“是啊,再不濟還有我跟你大娘,王家永遠都是你的第二個家。”
他看着這個如今已能獨當一面的小姑娘,心裡百感交集。
第一次見到雲裳時,她不過是個才十歲的小丫頭,正是旁人見血都要吓得大哭大鬧的年紀,隻有她看着他手下的屍體,眼神黑得發亮,“我從驗屍錄裡看過這個,這道勒痕邊緣泛青,是生前傷對不對?”
如今印象裡那個剛及他胸口的小姑娘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大了,高了、瘦了、就連驗屍的本事都早已遠遠超過了他。
可他看着眼前出色的雲裳,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他看着她長大,卻沒想到雲家會突遭橫禍。
那麼明豔鮮活的小姑娘,在短短數月就像變了個人一般,性子越發沉默寡言,連笑也很少笑了,昔日靈動的鳳眼裡郁色沉沉,早已沒了往日的生氣。
可上天,本不該這麼對她。
“王叔大娘,我省得。”雲裳聽得鼻尖發酸,她吸了吸鼻子,竭力抑制住了即将湧出的淚意。
她拉住二老的手緊緊攥住,跟他們連連保證,“王叔大娘,你們放寬心,我一定會好好的,照顧好自己的。”
她必須要走下去,身後還有許多未竟之事等着她去做。
為了雲家,也為了二老。
她不能倒下,也絕不會倒下。
……
次日辰時,雲裳如約來到了王家瓷窯。
謝皖南似乎早已等候在此,不同與昨日的是,今日身後還跟了兩名配着刀的玄衣手下,總算是有了幾分當官的該有的派頭。
他似乎格外地中意藍色,今日依舊未着官服,隻一身寶石藍的圓領便袍,衣袂間暗鏽了大片的曲水雲紋,在光影間若隐若現,整個人似一軸徐徐展開的水墨丹青,渾身是說不出的雅緻端方。
見雲裳走近,其中一人下意識按住刀柄,被謝皖南一個眼神制止了。
“見過謝少卿。”雲裳微微福身,“大人等很久了?”
“并未,本官也剛到。”謝皖南一擡手,示意她起身,轉向了窯廠的方向,“雲仵作來得正好,既如此我們便進去吧。”
雲裳微微點頭,側身示意謝皖南先走。
王家在清平也是赫赫有名的瓷商,與雲家算得上是平分秋色。王家瓷窯坐落于清平縣的邊陲之地,遠處青山連綿,倒是個極為清幽之地。
瓷廠規模極大,光是窯洞就是數十口之多。遠遠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宛若蟄伏在深山中的巨獸一般。
自昨日王泊川倒台之後,王家瓷窯也被迅速查封,窯洞門口貼着一張張交錯的封條,被專人不分晝夜地守着,
昔日如日中天的鼎盛瓷商,如今也隻剩個空殼。
雲裳看着空無一人的窯廠,一陣恍惚。自雲家出事後,她還未來得及去窯廠看過,不過想必也是這般光景吧。
“謝少卿!”門口守着的衙役看到來人,跪下行禮,在謝皖南的示意之下,撕開門口的封條,推開了窯廠的大門。
甫一踏入,一股混雜着焦土和腐木的苦澀氣味瞬間撲面而來,雲裳正要邁步,突然腳步一頓,餘光捕捉到地面異樣。
隻見潮濕的泥地裡,隐約有幾道深褐色痕迹,新鮮完整,尚未蒙塵。
今早方下了場薄雨,按理說不應如此。雲裳蹲下身,指尖在痕迹上方虛劃而過。
“大人!”她的聲音驟然壓低,“這看着……像個腳印。”
看來查封之後,今早竟有人先他們一步進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