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東落，天色微明，一隊人馬從上觀馬場沖出。

馬蹄踏在堅實的大地上，發出有規律的節奏聲。

若是有經驗的斥候，能從地面的震動判定來的人馬多少及遠近，程媺隻不過是耳貼着炕，就聽到了雄渾的震響，她吓了一跳，迅速坐起身。

後院内的牧雲已經沖出屋子，往田野遠處眺望。

幾乎整個趙家村的人都被突如其來的人馬給叫醒了。

祁松站在後山岡子的高台上，能看到這隊人馬來的方向。他不确定是不是有敵襲，還是第一時間往牧雲所在的地方去。

晨間露微涼，程媺披了件罩衫，與牧雲用目光眺望搜尋奔馳而來的人馬，從屋前轉到屋後。

“祁伯來了。”

“程娘子，雲公子。”

祁松面色憂忡，“從上觀馬場方向來的人馬，共十二騎。都是良馬。”速度和力量與一般的馬就是不一樣。

程媺道，“馬場有跑馬場，從未出來跑馬。”至少他們來了兩年，沒見過。

程媺擔心燕雲王起兵了，擔心天下大亂。

此時，人馬已經很近，能聽得到馬上少年們的談笑聲，白衫翩飛，馬蹄聲如急雨。

程媺三人随着聲音又轉到屋前看，滾滾煙塵從馬身後揚起，那隊人馬漸漸遠去。

祁松松了口氣，“看來真是馬場在跑馬。”

牧雲把乘風從牲口棚牽出來，對程媺他們說，“我跟去看看。”

程媺叮囑，“小心點，别跟太遠。别超過三頭河。”

祁松不放心牧雲獨自一人，“程娘子，我也去看看。”

天還未明的時候，趙家村的趙德子就上地裡看禾苗去了。

如今地裡的禾苗長得好，光是看着就讓人心裡舒坦，他從來沒種過這麼好的田地，有的時候真的很怕是在做夢。

他今兒很早就出來，在地裡拔草，打了一會兒瞌睡。

給一陣馬蹄聲吵醒了。

馬蹄踏在他精心照顧的田地中，踩踏他十分寶貝的禾苗。

“停下！你們都停下！”

哪裡來的糟踐莊稼的人馬，“你們陪我莊稼！我的莊稼啊！”他的呼喊聲在一群人馬的談笑聲中湮滅，根本就沒人注意到這個瘦小幹癟的老頭。

趙德子迎着人馬撲上去，馬兒受了驚前腿高高揚起，馬背上的人罵了一聲，被馬從背上甩了下去。

變故驚醒了縱馬的一群人。

“蛐兒爺！蛐兒爺摔了！”

摔下馬的那人是馬場的貴客，來自燕雲王府的一個管事，名叫魯蛐兒，是王府總管事的内弟。

他哎喲哎喲地叫着，衆人将他扶起來，他看清惹他墜馬的那個人之後，二話不說抽出馬鞭往趙德子身上打。

牧雲趕到的時候，那群人馬已揚長而去，隻留趙德子在田中哀嚎。

“有損壞的田地三四十畝，德子爺挨了七八鞭，被馬踩了一腳，郎中來看過，說皮肉之傷不打緊，要緊的是肋骨斷了。”牧雲對程媺把早上那隊人馬惹的事備細說了一遍，“田地被毀的九戶人家找八太爺一道，要上鄭莊村找裡正去。問我們去不去。”

他們的大部分田地在三頭河邊，這三十四畝的數字裡就包含了他們的十畝，程媺去查看過，那隊人馬沿着小路走，但路不夠寬闊，等于是順着已有的路又踩踏出了一條來。

其它人家被毀的田地也是這樣，被馬蹄踏平田邊一尺多寬的區域。

馬場也在上垟鄉，這事非得鄭裡正出馬不可。

“你跟着去看看，這點損失對于我們來說不算什麼，不用出頭。”

“好的。”

程媺歎道，“德子爺遭了無妄之災，這馬場的人為何今日如此行事？”是跑馬無意還是縱馬毀地？專沖着他們趙家村來的？

程媺不得不惡意揣度馬場為何要毀他們的莊稼。

現在不管是水稻還是玉米，都處于生長拔節期，才長了不到兩尺高，他們這麼明目張膽地毀掉，一點憫農之心都沒有。

人都隻顧着自己的利益，他們的利益是什麼，不是農民，是馬。他們要這土地上長的東西，不是糧食，是馬料，苜蓿。

她來時，幾乎整個上垟鄉都種苜蓿，隻能種苜蓿，苜蓿是優良的馬料，聽趙家村的人說，這裡的馬場沒并不是自古有之，上觀馬場才開了不到十年，也就是說，自從種苜蓿越來越多之後，養活了一個馬場。

她來這裡洗地改地，種植糧食，觸及了他們的核心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