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突然傳來引擎的轟鳴,輪胎碾過碎石的聲音刺耳讓人心驚膽戰。
梁懷知慢慢站起身,瓷片從膝蓋上簌簌掉落,他彎腰拾起吉他殘骸時,一塊鋒利的木屑紮進掌心,卻渾然不覺。
“幫我個忙。”他聲音很輕,卻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别告訴謝阿奶。”
………
他的右手無意識地摩挲着那道疤痕,指腹下的凸起像一條盤踞的毒蛇,時刻提醒着他—— 你護不住任何人。
“想通了?”梁志頭也不擡地翻着文件,金絲眼鏡反射着冷光“我還以為你要倔到死。”
梁懷知站在門口,陰影遮住了他半邊臉“放過謝阿奶和許廿天,告訴他父親和他沒關系都是我誘導他…”
鋼筆在紙上劃出長長的墨痕。梁志終于擡頭,嘴角噙着笑“憑什麼?你讓他們怎麼看完,赫赫有名的導師兒子是個不要臉的同性戀麼,我做不到。”
”憑這個。”
一份泛黃的檔案袋被扔在桌上“啪”地一聲響。
梁志的笑容僵在臉上——那是二十年前農科院的批文,右下角蓋着早已作廢的公章,簽署人一欄赫然寫着他的名字。
“董笙慧拿走的?”梁志的聲音陡然尖銳。
“你别以為我不知道我媽怎麼死的…”
“這份原件是我媽動用了所有關系拿到了,然後你發現了,她不願意給你,你就要至她于死地逼瘋她,最終她把文件寄走了,直到她死你也不知道這份掌握着你命脈的文件在哪對嗎?”
梁志的手指在檔案袋上微微發抖。那份泛黃的批文上“董笙慧”三個字的簽名清隽挺拔。
“她本來可以成為最年輕的首席大提琴手。”梁懷知的聲音冷淡冰涼……
董笙慧生前是音樂學院最年輕的大提琴副教授。那年學校與農科院聯誼,她作為藝術指導出席。
“梁教授對音樂也有研究?”演奏會後,她看着這個堅持要幫她提琴箱的學者。
“隻是欣賞。”梁志的金絲眼鏡泛着冷光“就像董老師應該也會欣賞嚴謹的學術。” 但金絲框眼鏡下顫抖的語氣和泛紅的耳垂出賣了他的内心。
那年兩人天作之合,就像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所以梁懷知是在愛的包圍下出生的…
“後來她偷偷複印了你篡改數據的原始記錄”梁懷知從檔案袋抽出一疊泛黃的實驗日志“包括你克扣扶貧項目資金,僞造村民簽字的所有證據。”
梁志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淚“就憑這些?你知道當年多少領導簽過字?”
“那最好了……”
室内突然安靜得可怕。梁志的鋼筆“咔嗒”一聲滾落在地。
“不愧是我兒子啊…原來是給你了啊,難怪她生前那麼護着你…”
“行,我可以放過謝阿奶和許廿天,以前那些事我都可以不提。”
梁志正想伸手去拿,隻見梁懷知晃了晃然後從他面前抽走“你不提,我還記得…媽媽,謝衡婷,謝阿奶,他的兒子…還有你抄襲的那些人的論文,篡改的數據,造假的學術,這一樁樁一件件…我都會讓你還回來的…”
————
第二天早上八點的高速公路上,許廿天盯着後視鏡裡越來越遠的南雲村。
沒人知道他昨天晚上是怎麼過的。
他自己沖出去的那刻幾個月前那種無助的情緒再一次包裹了他,摔碎吉他時,他清晰的看見梁懷知瞳孔猛的收縮,猛的伸出的右手上的疤痕。
連許廿天自己也沒想到在南雲村的山頭上呆了兩個小時後他還是決定回去一趟,可他不知道的是梁懷知已經沖到梁志的辦公室要揭發他了。
許廿天深吸一口氣,推升那扇瑤瑤欲墜的不門。
屋内一片漆黑,梁懷知又不在一一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微弱的光線照亮了這個他們共同生活了六個月的小空間。
許廿天走進去,還能聽見腳下吉他碎屑帶來的“吱嘎”聲。
他胸口一陣劇痛。
許廿天迅速從背包裡拿出那個牛皮紙信封,裡面裝着他所有的積蓄三萬兩千元現金,是他離家出走時帶出來的全部家當,附帶一張銀行卡,裡面是他這三年寫作的所有稿費,大約六萬元。
他把信封放在梁懷知的枕頭下,又猶豫了一下,抽出來,轉而塞進了梁懷知常穿的那件外套口袋裡。
“不夠”許廿天喃喃自語,從包裡抽出他的錢包,裡面躺着零碎碎的零錢。
三百八十六塊錢。
由三張一百元和一張五十,一張二十,一張十塊,六張一塊錢組成。
他在信封背面加上了信用卡的密碼,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好。
那背面還寫着“密碼改成你生日了,别死了——許廿天。”
梁懷知被流放到這個偏遠小鎮每月隻有幾百塊的微薄的基本工資,他們說不是不給他發錢,而是上面有人故意不想讓他拿錢,更别說他還要隔三差五去看望謝阿奶,買東西,還承包了輕松所有的餐費。
這也就是為什麼梁懷知的衣櫃裡隻有洗到發白的襯衫和短袖。
這些錢對他來說意味着安全感和退路,是他敢于和父母決裂,獨自生活的底氣。
但現在,他甯願一無所有,也要确保梁沉在他離開後能活下去。
最終還是心一橫把那些已經用的皺皺巴巴的錢一股腦塞進了信封裡。
錯誤的感情就像一顆長歪的智齒,他瘋狂的擠壓和生長,在無數個日夜折磨的你疼痛難忍,當你終于狠下心将它連根拔去,流了很多血忍了很多痛,一個窟窿永久的遺留下來,那裡埋葬着你的天真。
所有的離開都是權衡利弊。
許母的香水味充斥着車廂,甜膩得讓人作嘔。她正用濕巾反複擦拭兒子的手指,仿佛要抹去什麼髒東西“回去先做個全面體檢,誰知道那種地方…”
許廿天突然抽回手。
“怎麼?”許州烨從後視鏡裡瞥他一眼“還在想那個殘廢?”“梁教授已經告訴我了,他兒子有病,我知道是他一直糾纏你把你帶壞了,這段時間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你低頭認錯回來繼續…”
他打斷許州烨的話,車窗映出許廿天冷笑的臉“我在想,當年你們為什麼突然決定收養我。”
與此同時他的心中紮滿了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梁懷知…原來你還是…”
許母的濕巾掉在了真皮座椅上。
窗外是飛馳而過的保山龍江特大橋,是不敢讓人往下看的高度,一橋飛架南北,天塹從此變坦途,扶貧原來是要這樣扶貧。
龍江大橋位于橫斷山脈南段,跨越龍江河谷,連接高黎貢山和騰沖市,全長2470餘米,寬33.5米,橋面距谷底高度280米。
據說龍江大橋修通前,騰沖人到龍陵縣,雖僅隔一條龍川江,卻是“望山跑死馬”。
現在許廿天望着迅速倒退景色想起了一句話“讓高山低頭,叫河水讓路。”
“憶往昔,蜀道多艱,看今朝,萬裡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