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沈今生是清俊的,不是清秀不是豔麗,是點到為止的英氣,純粹無暇的少年感,很明媚,很美好,是那種走路都帶風的人,讓人想到“春風”二字,總之,是讓人歡喜的。
“或許吧。”朝雲有幾分黯然,裹緊袍子,獨自走到另一邊,背對着蕭歡顔。
蕭歡顔其實想跟過去,但又拉不下臉,正猶豫間,天邊漸漸染上顔色,由白轉紅,粉黛交加,雲霞燦爛,燦若流金。
與此同時,山霧也在褪去,露出山巒的輪廓,遠處山峰上,有亭台樓閣,掩映其中,好一幅人間仙境。
美到極至,無法用言語形容,隻可贊歎。
原來,不是所有的風景,都要站在高處,才能看到。
她緩緩勾起唇角,心情也跟着輕快起來,先前的郁悶一掃而空,難得主動跟朝雲說話:“在想什麼?”
“我在想,世上有沒有一種鳥,生在囚籠裡,不知道,籠前的天空,竟是如此寬廣。”朝雲低着頭,緊抿着唇,半長的頭發垂在頰邊,看不清臉,但緊鎖的眉,隐約透露着壓抑的情緒。
她是奴籍,身世自然悲慘,從小沒有父母關愛,被賣到蕭家之前,也曾遭遇過很多事情,甚至有一度,她想放棄算了,不想活的那麼累,那麼卑微,那麼不堪。
可連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中,又哪裡來的資格說放棄呢?
日頭越來越亮,在霞光的映襯下,亭中兩美人,一明豔活潑,一清冷素淨,站在一起,畫面竟莫名和諧。
蕭歡顔平時沒個正形,此時不知怎麼,邁了幾步,站在朝雲身邊,站得闆正,眼神不自覺地飄向朝雲,“天大地大,若是困在囚籠裡,那也太可憐了。”
她輕咳一聲,小聲說:“可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若是一味沉湎于悲傷,那生活還怎麼過?對吧?”
“人各有命。”
或許是一絲同情,又或者是相似的經曆而産生了某種共鳴,蕭歡顔說話的口吻,比先前要柔和了很多。
朝雲似是沒想到自己這番話,蕭歡顔居然會接,愣了一下,微微側頭,眼裡有驚愕,茫然,甚至隐約有一點高興。
兩人四目相對,蕭歡顔竟有些心虛,匆匆低下頭,嗫嚅着唇,“籠前的天空,也是天空。”
她頓了頓,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也是,可以飛翔的天空。”
“二小姐,你真是個……矛盾的人。”朝雲嗤笑一聲,偏頭不看她,嘴角的弧度卻壓不住。
蕭歡顔咬咬牙,強撐着氣勢:“你就說是不是吧?”
“是。”陽光灑在臉上,那光太耀眼,朝雲有點睜不開眼,擡起胳膊,寬袖下的手腕極細,戴着串木槿花手鍊,在白膩的皮膚下,顯得極為惹眼。
她用手遮着雙目,模糊間,仿佛看見自己走入一片璀璨,不再被困于囚籠。
這怎麼可能呢?
不過是一句安慰人的虛話罷了。
她愣怔的功夫,手腕被人扣住,身子也被拽着往前帶了幾步。
在朝陽中,兩道影子交疊着,像兩抹被揉碎的霞光。
“待在屋裡都快生鏽了,走,趁着我爹還沒醒,我帶你去潇灑一回,城裡好玩的地方可多着呢!”
蕭歡顔腳步飛快,拉着朝雲的手,一路避開山莊裡的侍衛和家丁,從後院翻牆出去。
兩人算是冰釋前嫌了,朝雲識趣地配合着,亦步亦趨,她進城後,鮮少出山莊,對于城裡的新鮮事,隻是聽下人談論,她素日也極少出門,畢竟,以她的身份,出現在人前,并不合适。
今日天氣不錯,天空碧藍如洗,幾縷白雲悠悠飄蕩,清風徐徐,城裡的街道跟畫裡似的,小橋流水,青磚灰瓦,古樸又雅緻。
茶館、酒樓、綢緞鋪,還有臨街的叫賣小販,一應俱全。
來來往往的,多是婦孺。
間或有幾個人,提着各式各樣的籃子,或者布兜,說笑着經過。
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桂花香,甜膩膩的,是秋天特有的味道。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蕭歡顔在城裡找了一家成衣鋪子,選了套男裝換上。
可她磨磨唧唧,半天不肯出來,朝雲在門外等得着急,在門外催促:“好了沒有,我餓了。”
蕭歡顔才終于慢吞吞地走出來,她沒有朝雲那樣的好本錢,縱然換了男裝,眉眼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媚色,那走路的風姿,有股說不清的嬌柔,怎麼看怎麼别扭,就差把“我是女人”這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裡,讀懂了對方的心思。
蕭歡顔率先移開目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走近櫃台,付錢給店夥計。
夥計拿着銀子,一臉憨厚的笑,“您穿這套衣裳,倒真像個大戶人家的公子,若是我是姑娘,也願意跟着您去潇灑一趟。”
“是啊,誰說男子不能妩媚?這表情,多勾人,若是進了小倌館,怕是頭牌都得黯然失色。”朝雲在後面附和,說得理所當然,絲毫不顧及她的面子,引得周圍客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
夥計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這樣的客人他見過太多,隻當她們是開玩笑。
“滾蛋,老娘是來買衣裳的,不是來賣肉的。”蕭歡顔狠瞪了朝雲一眼,又羞又惱,這種話也說的出來,虧得這些日子,朝雲一直陪伴她,否則,她早就把朝雲丢進河裡去喂魚了。
她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威脅:“你最好閉嘴,否則我把你的嘴縫起來。”
蕭歡顔的性格朝雲太了解不過,這是一個說做就做的主,她要縫,那就是真的縫,到時候叫誰救都不知道。
朝雲忙舉起手,笑得讨好:“好妹妹,我錯了。”
這出戲演得有點尴尬,圍觀的客人一個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目光在她們身上流連,嘴裡還說着什麼,饒是蕭歡顔再臉皮厚,也招架不住了。
她一把拽着朝雲,往外走:“行了,别在這丢人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