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

她早該想明白的，這不過是玩鬧公子為了博美人一笑找的代筆。說白了，這種不對等的地位下，要什麼相處，你拿錢我辦事的關系。

恍惚之間，趙怡同看到了桌子從中間劈開，茶水倒向她這邊，果盤滑向他的手邊，腳下的空間裂成兩半，這道裂縫，咫尺天涯。

在這平靜的地動山搖中，小陳公子擡起了他的眼睛，淡淡的琥珀色裡映着她的樣子。

“我說不清楚，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問我有沒有什麼相處起來覺得舒心、高興，或者難過、郁悶的時候，但是，從我見她們的第一面開始，這一切都定格了。”

陳子檀蹙着眉娓娓道來：“台上輕歌曼舞，我就靜坐着觀賞，結束後她們會坐到我的身側，遞來瓜果或是酒杯，永遠都隻有歡娛，一直都是這樣。”

趙怡同能感受到他的低沉，輕輕歎了口氣，續上了他的茶。

縱使純芳苑有新歌新舞新人，也沒法給小陳公子一個新意，他從小浸潤在風花雪月中。要趙怡同看，他厭倦的并不是歌舞，不是美酒，也不是純芳苑，而是這裡，她初來乍到都清楚，沙城就是一片循規蹈矩的養老聖地，這樣的人，早晚是要離開這裡的。

但這些話她沒立場說，少說少錯，隻能裝作什麼都沒察覺的樣子，道：“小陳公子，永遠都隻有歡娛，這不就說明，純芳苑幹得還不錯？從未有過招待不周？”

“招待不周......”小陳公子自嘲的笑了笑，“說實話，我邀你來這裡時，心裡覺得自己不說個一萬至少也有八千的故事呢，現在細細回想，竟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趙怡同忽然看不懂小陳公子了，為什麼他的臉上竟有些落寞，為什麼要自嘲地笑，這不是交易嗎，還是說，他并不這麼覺得。

趙怡同剛想再問一些，小陳公子忽然打了個響指，他的臉色由陰轉晴，說到：“要不這樣，我帶你去純芳苑看看，我描述不出的那種感受，不管是什麼，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趙怡同有些跟不上他的腦回路，但還是下意識順着去想：“可你不是被下了禁令？”

“笑話！我可是小陳公子。”

說去就去，小陳公子風風火火地走着，趙怡同跟着他，路過藥鋪時看到蘇姨正坐在門口，匆匆交代幾句“不用等我”就走過。

就這樣二人一起來到純芳苑的門口，大門上貼着陳子檀的畫像，旁挂長幡，上寫：“小陳公子，不得入内！”

“大門不讓我進，這小門總該行了呗。”

陳子檀不知從哪裡找到了個小門，他掏出随身匕首，伸進門縫一别，把橫木移開，推開了門，小心招呼她進來。

“那邊，是她們的卧房，别往那邊走打擾人家休息。”

他伸手指了一片屋宇，黑燈瞎火的，看不真切。

“跟我來。”

走着走着，小陳公子就把自己标志性的狼袍脫了，随便抹了抹自己的臉。

找了一處樓宇，兩人慢慢上去，這裡是小道，老鸨不會發現。

一女子坐在輕紗之後，低眉擡手，琴聲铮铮，隐隐約約的輪廓，朦朦胧胧的身子，這樣就可腦補出一個美人。

小陳公子噓聲說：“這是芍藥，我們莫驚着她。”

再往前走，是身着紅衣的一位豔麗美人，看到陳子檀，就笑着迎上來，倒是小陳公子先伸開臂膀的，喃喃着什麼私房話。

之後是各種風格的美女，看的趙怡同有些審美疲勞，陳子檀和她們打招呼的方式千篇一律，明明是親密無間的距離，美女是笑着的，叫着昵稱，投懷送抱，小陳公子也是笑着的，卻怎麼看怎麼疏離。

趙怡同跟在他後邊，身心俱疲。

從茶館出來後就一步不停，這是身體勞累，其實這也不算什麼，關鍵是她實在想不通，不知道小陳公子想幹什麼。對他來說，她自己是代寫情詩的槍手，說白了，也是拿錢辦事的主，根本沒必要多說，更沒必要帶她來這裡。

他說：“描述不出來的那種感受，你看看就知道了。”

這是什麼意思？

趙怡同想着，大腦快要宕機，地面變成了漂浮的台階，她一輕一重地踩着。

小陳公子回頭，見她狀态不好，便找了個小亭休息。

這小亭在三樓轉角處，淺粉薄紗罩着，四柱垂下粉紅的長幔，淡淡的桂花香散開。

小陳公子撩開簾子，側着身，等待趙怡同進來，自己随後進入。

月光穿過薄帳，亭内籠罩着粉色，連點着的燭火也變成了深深的暧昧的顔色。

不是什麼正經地方，這是趙怡同的第一印象，不過也是，這裡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經地方。

趙怡同已經放棄了思考，這是她心中自己為數不多的能力，思考什麼的時候很投入很認真，但若是決定不再想了，便能把頭腦清理地幹幹淨淨。

就像現在，她漫無目的地看着面前的燭火，用手指挑逗着，剛開始放的很高，離得很遠，試着試着發現一點感覺也沒有，便放心地把手指朝火焰的方向劃去。

指甲上殘存着暖意，一點傷也沒有。

她不禁翹起了嘴角。

“你笑什麼？”小陳公子說到。

“你在嘲笑我嗎？”

趙怡同這才擡頭，小陳公子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卻不像初見時那樣桀骜不馴，反而像是心裡極不安定樣子。

好像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現在嘴角下撇，微微皺眉的樣子，看着有十分的委屈和十二分的驕傲，很像一隻委屈的小貓。

想到這，趙怡同不禁又笑起來。

“你又在笑什麼？”小陳公子的眉頭皺的更深。

所有思緒清空後的頭恍然變輕，整個屋子的粉色都跟着燭火一明一暗，額角的那根筋卻沒有停下來，像在夢裡似的。

喝了假酒的腦子也不過這麼混沌，鬼使神差地，她說：“我笑你很可愛。”

小陳公子眨了眨眼。

“你其實，對她們是有情誼的吧，不是别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隻是無論如何，中間都隔着層障。”

封閉的粉紅空間中，不管說什麼話都好像會被寬恕。

“我知道你想讓我感受什麼了，你的真情，你想要相處的真情，和她們想要招待的真心，彙聚到一起，成了輕歌曼舞的假意，是這個意思嗎。”

小陳公子沒有說話。

“小陳公子，我說真的，如果我猜對了，那你也太矛盾了，多情又薄情......”

沒聽到回話，趙怡同擡頭，發現小陳公子盯着自己，燭火映在他的眼裡，眸光在黑夜裡發亮，柔和的粉色鋪展到他的身上，被冷硬的線條分開。

壞了，說錯話了。

趙怡同瞬間後背一涼，她低眉，瞳孔輕顫，努力掩下自己的慌張，那個眼神熱切，也很吓人，她縮了縮脖子。

“你......”陳子檀一頓，趙怡同的心也跟着一頓。

他眼神毫不避諱，随着風吹一明一滅，紅光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