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輪回的并非隻有你一人。心中有了牽挂,便有了軟肋,你終究無法獨善其身。】
魔神有時,也會說句在理的話。無法獨善其身的,是他也是她。
是夜,澹台燼與黎蘇蘇并肩坐在門檻上,微風穿過院外林壑,肅肅涼景有聲。
“你說他是兆悠伯伯?!”黎蘇蘇驚訝得險些跳起來。
澹台燼輕輕攬住她,心頭又泛起酸澀:“你若能看見,早該認出來了。”
黎蘇蘇索性攀住他的手臂,臉頰枕上他清瘦肩頭,兀自消化了一會兒。
“兆悠伯伯平日裡最愛跟我爹爹吹牛,說自己年輕時候生得多麼風流儒雅一表人才。怎麼樣,他說的可是真的?”
“嗯……風流儒雅不敢說,落拓不羁倒是有的。”
“沒想到兆悠伯伯隐居凡塵的年歲便已有這般本事。”黎蘇蘇由衷感歎,“早先我還以為遇上了壞人,直到見他真能幫你治傷才放了心,聽他自道來自逍遙宗門下,我還當是哪位遊曆在外的師祖大能。”
白日裡老滄為二人解了惑,原來當年他下山之前曾占得東南有異,下山後便按照卦象指示在江底布下傳送法陣,他們此前便是經由此陣來到這三百裡之外的。
言畢又不由得感慨:一晃兒好多年,我自己都快忘了這事兒,原來當初的卦上之人就是你們兩個啊。
澹台燼心内震動。此番被年輕的兆悠真人搭救竟不是偶然。與師父也好,與蘇蘇也好,抑或與冥夜、桑酒的相遇通通不是偶然。
擡首望去,隻見崇山峻嶺将一輪小小的下弦月托舉至高天。
他仿佛看到,魔神的話本之上還有神魔博弈的珍珑,而棋局之上,更大的命理随着煌煌星軌運轉不休,因果環環相扣,天道早有定數。
“蘇蘇,别怕。”
“……嗯。”
“你的眼睛會好,與你爹爹、我師父他們,都會有重逢的時候。”
“我知道。”黎蘇蘇埋在他肩頭甕甕道,“先前遇險的時候,我在你的記憶中看到了。”
澹台燼一怔。原來她都知道了。
眼前的黎蘇蘇分明還沒來得及經曆那漫長辛苦的一世,卻也因着自己的緣故,移植了一顆曆盡滄桑的心。他低頭看她毛茸茸的額發和緩緩忽閃的睫羽,心酸中漸漸析出一絲暖意。
如水涼夜,蒼莽世間,他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同行之人。
“即便如此,那傾世之玉也絕對不可以再用了。”澹台燼扶正黎蘇蘇的肩膀,明知她看不見,仍鄭重地與她對視,“無論是黎蘇蘇還是葉夕霧,都不具備可以安然驅使魔器的體質。前世的葉夕霧吃了太多苦,今生我要你健健康康的,你能答應我嗎?”
“前世的葉夕霧吃了那麼多苦,又是修仙髓,又是挨劫雷,連帶着傷透了澹台燼的心,可到頭來什麼也沒能改變,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用錯了方法,選錯了路,真是太傻了。”黎蘇蘇彎着眼睛笑了,“澹台燼,我答應你。即便不能陪你白頭百年,至少我們還有當下。”
竈間火星一點,是老滄拿了把小蒲扇正在煎藥。有他在的地方總有走調的哼唱。那歌聲伴着藥香,與竈間的噼剝聲一道兒飄散進這竹林小院的夜裡。
而前路漫漫,荊棘和紛擾,都尚在渺遠空闊之處。
“看破浮生過半,半之受無用邊。半中歲月盡幽閑,半裡乾坤寬展。
半郭半鄉村舍,半山半水田園。半耕半讀半經座,半士半姻民眷。
半雅半粗器具,半華半實庭軒。衾裳半素半輕鮮,肴馔半豐半儉。
童仆半能半拙,妻兒半樸半賢。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顯。
一半還之天地,讓将一半人間。半思後代與滄田,半想閻羅怎見。
飲酒半酣正好,花開半吐偏妍。帆張半扇免翻颠,馬放半缰穩便。
半少卻饒滋味,半多反厭糾纏。百年苦樂半相參,會占便宜隻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