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他。
言冰早就找好了馬車,見他們正在談話,不好上前打擾,便停在了路旁。
葉則清一躍坐到駕車的地方,吩咐言冰道:“他還在上面,你去把他帶過來吧。”
言冰動作很迅速,沒過一會兒就把無名拽了下來,之後又把他擡進了車廂裡。
“走喽,回家去。”
她和言冰各坐在馬車一側,她雙手握住缰繩,輕輕一揚,馬車便開始行進。
“言冰,你有一年沒回去了吧。言水他們都問了好幾次了,還說回去要和你好好喝一場,多灌你幾杯。”
言冰不苟言笑的臉上出現幾絲笑意,“啊,是該好好聚一聚。”
沒過一會,缰繩就被言冰接過去了。她無所事事地看着周遭的景色,聽着車輪碾過地上的樹葉泥土時發出的嘎吱嘎吱聲,倒是歲月靜好。
“無……”她剛想回頭喚一聲躺在車廂裡的無名,剛說了一個字便停住了,之後接着說:
“為自己想個名字吧,總不能一直叫無名。”
“名字啊。”無名把胳膊枕在腦袋下,“那得好好想想了。”
馬車走得慢,又顧及無名的身體,等他們回到燕雲,李存禮已經提前到了好幾天。他來這裡勤得很,将軍府上下對他很熟悉。
知道她今天回來,李存禮和言水特地備好了飯。
聽到門外傳來“将軍回來了”,他立馬擡步向門外走去,言水走的都沒他快。看着他比平時稍快的步伐,言水了然地笑了笑。
李存禮走到大門處,目光精準地落在從馬車上下來的葉則清身上,等看到她身邊的無名時微微一愣。
他淺金色的眼眸悄然垂下,須臾間,眸中閃過幾分沉思,而後悠悠開口道:“你撿人的興緻越來越高漲了。”
語氣淡然到仿佛她帶回來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普通人,不好奇也不詢問她是如何令人死而複生的。
他們總是對彼此報以最大的信任。
“不過他與袁天罡牽扯過深,還是李唐後裔,還是多注意些。”
他眸中閃過一絲殺意,心想若是以後他有異心,在他有這個苗頭的時候,自己就得把他滅了,免得夜長夢多。
“放心吧,我有分寸。”她伸了個懶腰,神色頗有幾分懶散。
“這幾天趕路累死了,快讓我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連她自己都未發覺,她在李存禮面前多了分自在随心。
而李存禮,面對旁人的陰狠深沉,在她面前全部消失殆盡,隻留下一雙含着笑意的眼眸,一眼不轉地偏頭看着她。
有她的場合,他的眼睛隻會停留在一人身上。
席間,隻有她和李存禮兩人。
無名的飯菜她提前吩咐好送到房間裡去,言水阿久平時叽叽喳喳的,今天全沒了影。
她嘴裡含着肉,含糊不清地說:“這個味對了,唉,還是家裡的夥食好啊。”
李存禮有些心疼,又給她夾了些肉,“這些日子你風餐露宿太辛苦了,多吃些,我看你最近又瘦了。”
“你最近幹的活不比我少,也得好好補補。”她指着放在他面前的菜,“嘗嘗這些,都是言水的拿手好菜。”
李存禮沒動他面前的幾盤菜,反而夾了她手邊的。菜還沒送進嘴裡,她眉峰微凝,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吃了,太鹹。”
他狹長明亮的眸子看着她,反問道:“你吃得,我就不能?”
接着,她看見他把碗裡的菜吃得幹幹淨淨,臉上不禁有了一絲訝然。
但是她沒有多餘精力想這件事,腦子全被另外一件事占滿了。
“明天……”
她放下筷子,語氣一頓,才接着說:
“明天,一起去祭拜二哥吧。事情都結束了,總該跟他說一聲。”
李存禮看着她,輕輕應了聲“好”。
第二天清晨,葉則清很早就起來了。
晨光熹微下,她蹲在窗戶前的桂花樹下,挖出一壇酒。
李存禮見到它微微一怔,眉眼間流出些許回憶。
“一轉眼都這麼多年了,為了喝這壇子酒,當真是曲折。”
“可不是,我告訴你,有好多次我都想把它挖出來喝掉,好不容易忍住的。”
他們一起去了北方的那個山丘上,在一棵高高的柳樹旁,搖曳的樹枝下,立着一座碑,刻着——
亡兄李存勖之墓
她看着碑上的字,輕輕說道:“二哥,我們來看你了。”
李存禮仔細拂去底下的落葉,她把酒放在墓前,倒出一杯放在石碑前面。
“這桂花酒,終于還是喝上了。”
兩人席地而坐,喝完這壇酒後,又讓不遠處守着的言水拿來更多酒。
酒壇不斷增加,最後堆成一摞。
兩人一壇接着一壇,對着那塊石碑,有一句沒一句閑聊着。從前幾天的龍泉寶藏,說到日常的小事。他們不約而同都說些輕松愉快的事,但她眼邊的晶瑩使這幅場景更添幾分寂寥。
酒水辛辣,可她嘗不出味道,就像清水一般寡淡,隻有逐漸刺痛模糊的腦袋才讓她覺得自己喝的是酒。
用手撐着腦袋,她搖搖晃晃地歪着頭看着身旁的李存禮。他竟然像她一樣,也把酒當成水喝,她不禁在心裡種下懷疑的種子。
兩人一直喝到深夜,喝到躺在地上東倒西歪。
望着頭上晶瑩剔透的繁星,她伸出手,卻什麼也抓不到。
滿天星鬥,每一顆都那麼遠。
人喝醉了之後,很容易想起以往的事。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八歲,第一次入通文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