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的狂笑中,關月淡然吐出一句:“真是個蠢貨。”
裴慕雲止住了笑聲:“什麼?”
關月一邊搖頭,一邊歎氣:“你也不想想,人皮夜叉嶄露頭角時,妖君之亂已過去了近二十年。遇見恩人之時,我仍是一個凡人!”
說着,他眉目上挑,長發沖天亂舞,全身上下殺氣騰騰,俨然兇煞魔神附體。隻聽他音如海潮,誦經般念出一句——
“裴慕雲,你以為,你今日還走得了麼?”
回聲一層疊過一層,如排浪擊空,激蕩不已。
何歡兒捂住了耳朵。
姑獲慌忙鼓翼,繞空驚飛,不斷發出号喪一般的戾鳴。既凄涼,又詭怖,聞之令人喪魂。
東側石階上響起一串唿哨,快慢相間,高低起伏。很快,姑獲鳥便重歸平靜,再一次懸停在了半空。
看樣子,事情正如萬年所言——許豐精于迷魂術,施法操控了姑獲鳥體内的女修。
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變故,鬧出的動靜不小,驚醒了昏沉中的顧子期。
他不安地動了幾下,一聲低吟過後,緩緩睜開了眼。
裴慕雲低頭看向懷中人,聲音帶着淺淺的笑意:“顧少主,這麼快就醒了?”
顧子期看着眼前白慘慘的面具,表情十分平靜。他閉上眼,片刻又張開,轉眸往下慢慢掃過一圈,動了動蒼白的唇,似乎要開口講話,下一刻,忽然劇烈喘息起來。
鄭無傷大吼:“裴慕雲,你對我家少主做了什麼?!”
“這可怨不得我。”裴慕雲擡手,擦去顧子期額前的冷汗,“顧少主為了壓制我的迷藥,過度消耗了法力,不過,終究還是勉強了些。”
顧子期又咳又喘,良久方定。他将目光投向了關月,靜了片刻,蓄足力氣道:“義主,顧某有一事相求。”
“顧少主但講無妨。”
“應下裴門主之請。”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又是一驚。
唯有顧子都除外。
他垂首不語,大半張臉埋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一片寂靜中,裴慕雲遲疑着開口:“顧少主,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是。”
“你……願意與我換臉?”
“是。”
裴慕雲沉默半響,又問:“為何?”
顧子期收回目光,落在他的白面具上,道:“你以面具遮臉,不是為掩飾身份吧?”
“你……你知道?”裴慕雲愣了一瞬,嗓音驟然擡高,“你是從何處得知?”
顧子期閉住眼,道:“看來,我所料不錯。”
何歡兒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裴慕雲雖說戴上了面具,卻仍穿着紋有火扇紋的衣袍,手持紅色玉如意,聲音也未加掩飾,但凡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識破他的身份。
那他戴面具意義何在?
如果不是為遮掩身份,難道是……
想到此處,她仰頭朝裴慕雲大喊:“裴門主,你的臉該不會是毀容了吧?”
“什麼?”萬年一愣,回頭看向了台階下的師父。
葛松煙捏着須髯,沉吟道:“這一年多來,門主性情大變,一直深居簡出,閉門謝客,出頭露面之事大多交給了許豐。就連我這個長老,見他一面也難,确實有幾分蹊跷。”
萬年大手一揮,铿锵道:“師父這樣一說,八成就是了!裴慕雲之前招搖得好像一隻孔雀,滿山亂轉,四處開屏,後來見他收斂,我還一度以為他改過自新了!哼,看來是我高看他了!正所謂禀性難移,人豈會無緣無故改過自新?”
“師兄,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陶容望着裴慕雲,聲音有些發顫,“你的臉……真的毀了?”
裴慕雲并未答話,過了半晌,伸手揭下了臉上的白面具。
面具後的那張臉,布滿了大片青紫色的瘢痕,深淺不一,交錯勾連,乍看之下,如同一張腐爛的死人臉,煞是觸目驚心。
陶容一見,啪嗒啪嗒掉下了眼淚,哽咽着說:“師兄,你怎會……怎會變成這樣?”
裴慕雲靜默半晌,慢慢開口道:“幾年前,我得到了一個秘方,一直在煉制一種駐顔美白的香膏。一年多前,終于煉成,我找人試過後,果有奇效,于是便每日塗抹。不知何故,過了幾日臉上就開始奇癢無比,繼而疼痛難忍,最後變成了這副模樣。”
葛松煙神情一頓,問出一句:“門主,你塗上香膏後,是不是吹了風?”
“……”裴慕雲怔了一下,“那日我塗上香膏在房中小憩,正趕上風雨來襲。”
“門主,那香膏的藥方可是名為‘如玉散’?”
“正是。”
葛松煙聞言,飄身一躍,落在萬年和陶容身前,一向和藹的面容此刻已是凝雲密布。
“這如玉散本是為後宮嬖寵而調制的藥劑,使用時研磨成粉,用溫水化開塗面,或者加入沐浴的熱湯中,可使肌膚細滑白膩,以此來邀人主之寵。但有一樣,使用過後,必須裹住面部和身體,兩個時辰之内切忌見風,否則便會肌膚潰爛。”
“原來是這樣……”裴慕雲低喃着,似有悔意。
萬年幸災樂禍地說道:“一個大男人,整天琢磨一張臉,甚至不惜煉制宮闱佞幸所用的秘藥,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實在可笑!”
“你一個黃臉病夫,哪裡懂我的難處!”
葛松煙眼中閃着寒光,冷冷問道:“門主,這如玉散的方子,不知你是從何處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