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投手想讓出投手丘的。”
投手丘上,榮純回憶着内海的話,呼吸像灌了鉛,眼底的青黑又重了幾分。
之前被内海一語道破心思時,榮純有些尴尬地縮了縮肩膀,但還是毫不退讓地堅持道:“對,我想完投。這場比賽請讓我任性地投到最後。”
闆凳席裡的兩個投手今天都投了數量不少的球,區别是一個在投手丘,一個在牛棚。
内海面不改色地點點頭,看上去對自己無效熱身了整場比賽沒什麼意見,也早已猜到這個結果。
“沒問題,”他說着,視線再次飄向淩亂的投手丘,“換作我也會想完投的,倒是和前輩的浪漫約定之類的無關。”
“我隻是不想讓出投手丘而已。”
内海輕笑一聲,将練投的球塞到榮純掌心,又拍了拍他的肩:“大家都很看好你,赢下比賽的話就加入木曾吧。期待和你成為競争對手。”
手裡的球仿佛有千鈞之重,連帶着手臂也傳來若有似無的酸痛感。榮純艱難地托着手中的白球,他垂頭合上雙目,沉靜地坐在闆凳席靠牆的灰色角落。
再睜眼時,眼底隻有刀光劍影般的厲色,他已然站在投手丘上。
最後一局。
“開球!”
——
七局上,兩出局、2壘3壘有人。
還有一個出局數。
分差兩分,一支安打就是平局。球數兩好三壞,接下來的一球,決定了是從這場比賽中獲得解脫,還是陷入更深的泥潭。
榮純輕咬幹燥的下唇,牙齒無意識撕破了表皮,幾縷鮮紅出現在略微失色的嘴唇上。
竹内纮喊暫停走上投手丘,争取聊勝于無的緩沖時間。他本意安慰,但是語氣裡藏不住激動和緊張:“隻有最後一好球了,堅持住澤村。”
榮純回應的隻有沉默。他沒有與竹内對視,隻是長久地在一壘側的看台上搜尋,金色瞳孔裡倒映出形形色色的人,卻不曾為誰停留。
“竹内,”榮純嗓子生澀,自己卻渾然不覺,“我會守到最後。”
竹内纮聽完皺眉,在他看來榮純就應該在這局開始前換投,而不是不理智地苦苦強撐。他先前用目光暗示了好幾次矢崎監督,澤村不是想要赢、想要前輩留下嗎?局間換投當然還來得及!
但矢崎監督隻當沒看到,内海也坐在闆凳開始放松肩膀。竹内一咬牙,就和榮純磕磕絆絆地守到勝利觸手可及的現在。
暫停結束,竹内纮有些懊惱地走下投手丘,但更多的是對自身的無力——直到終局,他也沒能用配球幫投手擺脫打者的球棒。竹内的心态和比賽剛開始時大為不同,或許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但是他已經很久沒有偷看克裡斯前輩了。
我想助他赢下比賽,然後一起在投手丘上歡慶勝利。
竹内纮的綠眸透亮,深綠色的馬尾有些淩亂地被甩在肩後。他給出變速球的暗号,手套放得低低的,提醒榮純盡量壓低球路。
就算是爆投我也會攔住。
榮純頂着一對青黑的熊貓眼,用力地笑着,對竹内點點頭。
一定要守住,一定要守住,一定要......在無限循環的默念中,白球飄然脫離了榮純的手指,劃出命定的弧線。
很好!竹内驚喜,球路壓低了,是非常标準的變速球軌迹!
緊接着,金屬球棒遮住了竹内眼前的光線。
“哐——”
擊球聲破空而出,異常響亮。
“左外野!”竹内掀開面罩,絕望地看着白球越飛越遠。
榮純扭頭回望,他在打者揮棒時心裡早下了定論,隻是不親眼看到的話......親眼看到......诶……?
轉身的間隙,榮純突然看到了他多次刻意尋找無果的人。
是绫濑。他穿着随處可見的白色襯衫,此時在人群裡格外顯眼。
榮純微微睜大了雙眼,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其他人或站或坐,都伸長脖子要親眼目睹這支逆轉本壘打。隻有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長久地、長久地凝視投手丘的方向。
其實他們之間隔得太遠,榮純所見不過是個無法分辨悲喜的模糊面容。但榮純斷定是他。
绫濑前輩......榮純發愣地看着那個白色小人,眼底酸澀。
比分被瞬間改寫,一支本壘打再次逆轉了比賽,丸龜4:3領先。
而最殘忍莫不過是,在巨大的失敗後,危局仍沒有結束。抱着希望向前走,卻跌落至更深的絕境。
丸龜四棒走進了打擊區。
數十分鐘後。
“比賽結束!”
“去吧。”矢崎監督輕輕推了一把榮純的後背,力道不大,但榮純還是踉跄着向前走了幾步。借着這股力量,榮純強迫自己列隊、鞠躬、握手。榮純能看見數張嘴巴圍了過來,一張一合,卻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
榮純一低頭,他的手還被将丸龜的隊員拉着。想也不想地,榮純把他的手甩開,動作幅度很大。
猛然後退了幾步,榮純突然意識到周遭詭異地安靜。不少人,可以說是所有人都在注視自己。
被這樣的目光包圍,榮純落荒而逃。
——
“不好意思,後面是訓練和生活區域,不對外開放。”
在一個半開放的訓練基地工作,木曾少棒隊的工作人員對這種事習以為常,他伸手阻攔,并對眼前黑卷發藍眼的高挑青年抱歉地笑了笑。
“唔......”藍眼青年看起來并沒有很困擾,他禮貌地請工作人員等等,然後撥通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