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李明卿嫌麻煩,皺眉嘟囔着。
“哎呀——”孫三拖着調子,貼到他耳邊小聲說,“我有事和你商量。”
“行吧行吧。”李明卿跟着他走了。
樓門口都是孟不疆的跟班們,彼此間吆五喝六的,或騎馬或上車地離開。李明卿上馬前目光一頓,人群中有個人在注視着自己。
徐起鳳。他幹坐了一場酒局,此時又清清明明地站在一群濁氣之中,和這群幫閑跟班如泾渭一般割裂開。他緊緊地盯着李明卿看。
幫閑和謀士向來所圖不同,是孟不疆身邊的兩股勢力,李明卿此時混在幫閑濁客堆裡,對徐起鳳長長的一挑單眉,毫不掩飾眼中的惡意。
“上馬上馬,别理他。”徐起鳳總是排擠李明卿,這事大家都知道了,孫三勸着李明卿,扶他上馬。
馬匹載着醉得歪斜的李明卿走了,孫三并肩共騎,猶在叮囑着仆從:“扶好了啊,你要是敢摔了明卿少爺,少主就得摘你的腦袋!”
徐起鳳看着李明卿走遠,衆人也都哄散了,他仍站在原地,“去秀州,去秀州查一查李明卿的事。”
他對着身旁的手下說。
去孫三家的路,走得并不尋常,是河道旁一條被官府封禁的路。這條路封了有些天了,聽說是在造戰船。
然而孫三嘛,少主爺的心腹手下,金陵大小官吏都認識他,見到他自然就放了行。
“孫兄,最近金陵出了什麼事嗎,那天我在席上聽了一個‘趙’字。”李明卿在馬上問。
“趙?那肯定是說趙将軍了。”孫三顯然知道什麼。
“什麼事?”李明卿警惕地問。
“放心,老弟,這件事和你雖有關,但無礙。”孫三慢悠悠地說道。
孫三這人處事太油,李明卿隻得再三央告:“告訴我吧,凡是那人的事我都害怕,你告訴我我好安心。”
“這事被老侯爺壓下來了,本不能說,但你我是頂好的交情,我才告訴了你,你可别說出去。”
李明卿自是點頭。
“那場騰蛟樓的慶功宴罷,轉天趙将軍就殺了個人,是席上的費武。聽說把這兩個都挖出來踩爛了。”孫三用手指比了比自己的兩個眼睛。
“……費武?”
孫三見他想不起,提醒道:“就是在宴上說你堪比夜下牡丹的那個。”
李明卿不說話了。
“來看看。”馬蹄走到了河岸邊,孫三指着河中繁忙的工事給李明卿看。
涼秋五更天,河道裡外密密麻麻都是人,工匠、役丁們全站在水裡泡着,淹沒了大半的身子。
“這是在幹什麼?”李明卿眯眼看着。
“為了江南平反,朝廷撥款造船,樓船一百艘。”孫三對李明卿說道。
樓船,船大如樓,是水戰的主力,一艘就能容納上千人,一百艘……
“江南都快平下來了,哪還有這麼大的仗要打?”李明卿迷糊了。
“哈哈,咱們侯爺帶兵打仗,捷報頻傳,太後那邊把咱們當寶貝疙瘩疼呢,靠咱們平反是一回事,靠咱們殺倒定北王的威風又是一回事,現在的恩賞隻要咱們敢要,太後那邊就敢點頭。皇上被太後死死壓着,太後準了,那就是皇上準了。”孫三湊頭和李醜說着,俨然是推心置腹的口吻,一邊說,手指一邊還比劃着。
李明卿慢慢點着頭,有點聽明白了。
“哪個廚子不偷吃?做一碗米和做一鍋米,你說哪個偷得多?現在這仗,修百艘船能打赢,修十艘船也能打赢,不修船,也能打赢。讓你跟上邊報,你報多少艘的使費?”
“我報一千艘!”李明卿脫口就道。
孫三哈哈笑,“傻老弟,一千艘得修到猴年馬月去了,實話跟你說,這一百艘就報到頭了,光是這一百艘,都生怕在戰事平定前修不完,你沒看這河裡夜以繼日的,一刻都不敢休息嗎?這個肥差讓蕭、劉那兩小子得去了,你沒看今天席面上沒見着他們嗎?他們現在忙得都沒覺睡。”
“哦——”李明卿又是恍然明悟地點頭,環顧起河道前後。
孫三的仆從打着燈籠在馬前走着,燈籠的光飄忽映着河畔,密密麻麻的工役忽明忽晦。
一個拐彎處,燈籠慢了下來,清楚地照見一個泡在水裡的工匠,他敲打間腰身在水裡擡出半截,皮肉已經泡爛了,爛得生了蛆在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