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硙被打得偏下頭去,她的鼻梁如瘦山,此時遮下一道深深的影子。
李明卿已經哭得氣噎了,踉跄退到孟不疆身邊,淚珠串映着燈光銀亮亮的,争相摔碎在地上。
真是個漂亮的廢物,信他是土匪領袖不如信母豬上樹,孟不疆垂眼看着李明卿,掩住不屑說道:“明卿,怎麼了?受什麼委屈了和我說,怎麼起鳳他們說了兩句話你就哭成這樣?”
李明卿滿眼淚光,怨毒地看了謀士徐起鳳一眼,又恨上加恨地瞪向趙硙,“少主,我受的委屈太多了,如今連你的屬下都來折辱我,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起鳳他們自是不敢的,你倒是說說,他們哪句折辱了你?”孟不疆道。
“我被趙硙糟踐不算,匪窩裡略有名姓的都碰過我,現在你屬下偏說我‘受人愛戴’……沒意思,既然你們都知道了,我還成日裝什麼兄友弟恭呢,索性把臉面給你們,讓你們踩個夠算完。”李明卿泣不成聲。
孟不疆擡頭,掃過桌上衆人,衆人都是目瞪口呆地看好戲,“你把這話從頭說給我聽,我替你做主。”
李明卿看來是醉到了口無遮攔的地步,平日嫌丢臉替自己避諱的事情,如今也不怕抖摟了,他跪坐在孟不疆面前哭訴:“這群土匪都是混球,把我強擄上山,我要跑,他們就對着我□□一刀砍過去,我如今連個娶妻生子的念想都沒法有了……他們都是混球,你當趙硙把我捧成老大是有多寵我嗎?誰不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他劫了不該劫的貨,官府抓過來,他就把我推出去當衆矢之的,我替他坐了三年的大牢,如今他在這建功立業……什麼狗屁江南俠匪記,他編這樣的幌子哄誰?少主我求你,以後有他的地方再别讓我來了,也再别讓我聽見這本書了……”
“好,我答應你,以後他們欺負不了你了,”孟不疆說着,伸手把李明卿從地上拉起來,放到身邊坐下,“來,喝酒,酒能消愁。”
下人又用托盤特端了酒來。
李明卿兩杯烈酒下肚,果然醉得一塌糊塗,不再哭哭啼啼了,自己歪倒在桌子上哄着自己玩。
趙硙此時竟已坐回了位置上,臉上頂着一個漸漸泛紅的巴掌印,她卻半點不在意似的,目光淡淡地看向李醜。
幾番鬧劇,桌上的人們也勸和得詞窮了,何況他們現在還正提着心,怕這個威風凜凜的将軍突然暴起發怒。
沒人敢說話,場上靜靜的,趙硙就自酌了兩杯,又挑了幾塊點心溜縫,然後看向孟不疆。
“今晚還有幾出戲?”
趙硙問的是孟不疆,卻連個稱呼都沒有,微妙的敵意從兩人之間橫亘出來。
孟不疆冷冷地看向她,不答。
這兩人,一個是捧出來的威儀,一個是殺出來的煞氣,彼此的脾氣是撞上了。
“要是沒有了,我就帶人走了。多謝款待。”趙硙倒滿酒敬了衆人一杯,拎起自己的甲胄,向醉倒的李醜走去。
趙硙的每一步在孟不疆眼中都是挑釁,孟不疆眼裡搓出火星子來。
徐起鳳在底下猛拉孟不疆的袖子:忍一忍,這趙硙對老侯爺還是忠的,現在全靠他打仗了,忍一忍。
趙硙俯身把一灘爛泥的李明卿掬起來,李明卿的臉一擡,叫衆人看見了滿面春情,更有兩汪春水發癡地亂瞪着,任人為所欲為的模樣。
原來李明卿後來喝的酒裡下了那種藥,這也是徐起鳳給出的主意。
趙硙把人裹進懷裡,大步流星地走了,一襲烏絲在他臂彎垂下,搖着,搖着。
“立刻趕去趙硙府門,把他們入府的情形如實報回來。”徐起鳳速速吩咐屬下。這藥喝下肚,到入府時應該發作得厲害了,他要看那時李明卿的反應。
他真是個奇人,到此時也沒放下對李明卿的戒心。
忽然地上碎瓷一聲響,酒壺摔了個粉碎。
“哎少主您怎麼了?”手下們忙湊過去。
孟不疆臉上的神色是又憤怒又惡心,憤怒是對那個不馴的趙硙,惡心則是對陰柔發媚的李醜。
畢竟孟不疆最惡男風。
李明卿在趙硙懷裡很黏人,甜膩地哼着蹭着,認不清人地亂叫,這狀态一直持續到她上了馬車。
到馬車上,李明卿就是李醜了,她把身子一挪,自己在座上坐直了身子,潮紅的臉上,神色平靜下來。
而趙硙坐在旁邊,态度竟然看來比李醜還要平靜,她靠在車廂壁上,目光平視着搖動的車帳,不看人,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