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卿也笑,笑着喝下姑娘喂的酒,他這人逢酒必飲,每飲必醉,此時已有些上頭了,“那是自然,孔聖人的話我日日奉行不悖。”
“什麼話?”今日上桌的幾個幫閑都和李明卿混熟了,知道他什麼德行,嬉笑問道。
“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狐貉之厚以居。”李明卿握着女人的手喝酒,說完喝完,在她發上親了一口。
幫閑們大笑起來。
趙硙就坐在李明卿旁邊,他長得俊,身姿卻不俊,一腳踩在椅子上,身着卸了甲的素褐戎袍,袍子在塵土污血裡泡硬了,難聞又難看。滿桌高雅的金陵人,隻有他粗野得格格不入。
此時李醜的雙眼偷偷看向趙硙,她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暗示她,才能讓她明白這場鴻門宴的目的——
我現在是你的草包男寵,我們倆是斷袖,豈石,你明白沒有?求你了豈石,演一演,快演一演!
然而三年後的趙硙對李醜是那麼冷淡,她甚至一眼都沒看李醜,根本不理會她的暗示。
趙硙的目光略過她看向她懷裡,擡起根食指,“你,下去。”
濃墨的兩射瞳仁,遭垂斂的長睫壓住,可還是沒壓住煞氣。
李醜懷裡的女人被他一指,吓壞三毛七孔心。要知道,八千匪賊在他劍下喪命,十日内掃平半壁江南,他是個喘氣的閻王,降世的修羅。
女人泥鳅一樣從李醜懷裡逃走了。
李醜目光追随逃走的女人,舉着手臂一愣,而後她轉頭就去看趙硙——你懂我的意思了?
趙硙卻已經收回視線,自顧自坐着聽書,抓着隻叫花雞在手裡啃。
她胳膊架在膝上,滿手是油,大口吃肉,李醜看着她,有些恍惚。自從她和自己賀斂在一起後,舉止言行都規矩了很多,她的這副模樣李醜看得又陌生,又似曾相識。
就像是最初見到的那個趙硙,扣着耳屎坐在芝城牆根下,把手下人踹得滿地打滾,那個冷漠,粗魯,陰狠,把所有人當成畜生看的趙硙。
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趙硙李醜看。
戲都對上了,快說詞吧!李醜的腦子裡有聲音催道。“......老三,你幹什麼吓我的姑娘啊?”李醜用一種心虛的,很小聲的語氣埋怨道。
要的就是這種強撐臉面自證清白的感覺。
趙硙轉回頭看她一眼,她的眼珠黑得吓人,沒情緒時直勾勾的,麻木不仁似的,“吃肉。”趙硙對她說。
李醜看着手裡強塞進來的油雞腿,空握着無言,“......”
驢唇不對馬嘴,幹什麼呢這是?
“别光吃啊,我們都敬賀過趙将軍了,明卿你可還沒敬呢!”桌上有人起哄。
顯然是備好的,下人另用一盤盛着兩杯酒走來。
趙硙側頭,杯盞飄出的酒香擦過她的鼻子,她長吸了一口。
李醜也聞出來了,這是一等一的好酒,勁力十足,估計是要把她們灌醉了,驗她們兩個的關系。
李醜演的是個嗜酒如命的草包,此時端起杯子為趙硙慶功,自己先飲為敬。
趙硙正拿手巾擦過嘴和手,那杯酒她沒碰,隻是扭頭看着李醜舉杯。
李醜仰頭的時候,趙硙突然傾身湊上去,掰住李醜的下巴含她的嘴。
她動作快得人反應不及,酒灑了一半,另一半落進兩人的嘴裡。
李醜吓得起身退卻,椅子拉出很大的聲響,她一連退了好多步,瞪眼看着趙硙。
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驚着了。
趙硙舔着嘴唇坐回椅子裡,神情自如,并不看她。
李醜真是看不懂這個三年後性情大變的趙硙,但總歸,她現在做的每一步都是對的,草包李老大和戰神趙老三就是這麼個關系。
席中人都在目光灼灼地看戲,有的打哈哈,有的打趣,興緻昂揚。
李醜走到孟不疆身邊,窩囊、含屈、忍辱負重,“少主......我不坐那了,您給我在這添把椅子吧。”
“李少,你這酒敬了一杯,可還剩一杯呢。”平日最正經的徐起鳳此時出聲道,他的手一指托盤上趙硙沒拿的那杯酒,笑得暧昧輕佻。
這故作輕佻的底下是審視,是懷疑,他要看這杯烈酒下肚,李醜和趙硙的關系究竟真不真。
椅子已經添了,李醜在孟不疆身邊坐下,拿過那杯酒對趙硙遙遙一擡,什麼話都沒有,憋着怨氣喝下了。
趙硙靠在椅背上直直看向她,烏黑的眼睛分辨不清情緒。
内間的小騷亂并沒有打斷外面的說書先生,他此時正說到:“李匪落山安寨的第一年,山腳下的村民聽聞土匪占山,不敢上山砍柴火,到了冬天,許多人家過冬的柴都不夠,那是一天夜裡,北風呼嘯,村裡一個寡居的老孀婦凍得睡不着覺,忽然覺得屋外有黑影窸窣,她不知是鬼是賊,怕得大喊起來,鬼影頃刻間跑了,等大家提着棍棒趕出來的時候,老寡婦門前隻留下一堆小山般的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