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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把刀一扔,張開雙臂笑着抱住李醜,摟在懷裡搖來晃去,他是真的夠高興。
“.…..”大個子老二一瞬驚愕,他飛快調整好神色,帶頭丢下刀,跟着笑了,“哈哈哈,哈哈,是,我們的就是大哥的!”
他帶着李醜的兄弟們一起把錢财送去乞丐少年那邊。
所有人都丢下了刀,嘴角扯起笑,眼裡還驚惶未定着,像風吹得撲朔的火苗。
“以後後土祠我和他一起當家,我是老大,他也是老大,你們都聽見了!”乞丐少年緊緊摟着李醜向大家宣布。
“你有另立門戶的本事,為什麼沒聽老二的?”乞丐少年帶着衆人去酒館慶功,酒過三巡,他帶着李醜先出來了。
李醜同他一起沿着小道散步,今天晚上少年的胳膊就算是長在她的肩上了,李醜任由他攬着,慢悠悠說道:“我那個兄弟懂藥理,說你很實在,給她治病用的鼈甲是十年以上的老鼈。老二讓手下兄弟探病去得很勤,可是帶去的東西加起來不及你用藥的一個零頭。”
“我在外邊搶劫結夥,另起勢力,你沒管過我。今天我惹了事回來,你到大門以外迎我。你有膽有識有功夫,雖然對手下人寡恩,卻自從交手以後對我一直示誠,你既誠懇待我,我為什麼要和你為敵?”
少年聽着笑了,把李醜攬得又緊了點,說道:“你對手下人很大方,這我聽說了——你出身不俗,不像我在混混堆裡看着世情長大,所以你不知道這群男人的劣性,”他說着,手指以地齊平畫了一個大圈,“這群男人,你隻合把他們當畜生馴,但凡把他們當人看了,他們就要造反。”
“男人的心就像魚的嘴,永遠沒有吃飽的時候,你給他們多少,他們就覺得自己配吃多少,從來不會量力而行。如今你把老二喂貪了,等到他和你真的單幹的時候,是不會甘心隻當老二的。”
李醜聽完這番“男人畜生”論,愣愣發笑,心想難怪你在手下人面前從來冷厲話少,原來是把治理幫派當成畜牧了,可難道你就不是男人嗎?
少年見她幹笑不說話,誤會了她的意思,緊接着說道:“可不是說你,你和他們全然不一樣。那天打架我就看出來了,你能為朋友豁出命去,你是我見過最夠意思的男人。”
李醜停住腳,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少年跟着停下,在她的注視下有點不好意思說下面的話,但還是開口了,“你别看我人堆裡混到這麼大,我從來沒有過朋友。我、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李醜沒想到這個平日冷冷的老大還有這樣羞澀的一面,把頭歪下,像要要一樣好奇地打量他。
少年被她看了個大紅臉,“我……我喜歡你的功夫,也喜歡你的膽氣,還、還喜歡你對朋友的仗義,你和我見過的人都不一樣……我不好,一見面就搶你們的東西——我回去就還你!以後我的東西就都是你的!我以後一定好好對你,也好好對你的朋友!”
他說着,從懷裡掏出今天斂到的所有票子塞給李醜。
“你信我不信?”少年剛才喝了酒,昏暗中身子不算穩當,唯有眼睛像星子一樣,在燈籠微弱的光下定定地盯住她。
李醜不再逗他了,把頭正回來,一笑,“我信你,這錢你給我收着,我什麼時候要,你什麼時候給我。”說着,她把錢重新塞回少年懷裡。
能把拿到手的錢交付回去,這就是最大的信了。少年笑了,因為太開心,笑得都有些傻氣。
少年又重新把李醜攬進懷裡,幾乎是趴在她的背上跟她往前走,“我以後該叫你什麼呀?”
李醜不慣和男人這麼親近,要把他拉下來,“我叫李醜。”
少年被拉下來,又去握她的胳膊,仿佛非得挨着點什麼,才證明他們真的是朋友了。少年一手握她胳膊,一手撓起自己的頭,“李醜,我記住了……可是我沒有名姓,你該怎麼叫我呢?”
乞丐沒有名姓是很正常的事,少年此時卻覺得既然朋友有,他就也該有一個,于是說:“不如你給我起一個吧。”
“我那個兄弟叫賀斂,她學問是最大的,等我們回去讓她給你想一個。”李醜有心要拉近少年和賀斂的關系。
“好。”少年又是怪傻地一笑。
李醜和少年回到祠堂,手下們都還在酒館裡大吃大喝着,屋裡隻有賀斂帶着要要在睡覺。
賀斂并沒有睡着,聽見動靜坐起來,看着走過來的兩人,面朝少年客氣一笑。
“賀、賀斂兄弟,”少年有些生疏地叫着賀斂的名字,有些賠笑地說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哦,你們的那包東西我現在就還你。”說着,他把包裹從幹草裡翻出來,塞到賀斂枕頭下面去。
“這包東西不過是招禍的孽财,如今我們和睦齊心才是大事,錢财上就不必再分你我了。”賀斂說着,和少年推卻一番。
少年不懂名和字的規矩,琢磨了一下才想通“明卿”也是指李醜,他和賀斂推讓着東西,把眼睛看向李醜。
李醜已經很自覺的在賀斂旁邊躺下了,見他看過來,一揮手,“放在你那不容易被偷,你替我們收着吧。”
少年這才應了。
賀斂和少年對坐着聊天,李醜躺着微笑地聽。
賀斂是很擅客套的,一句句溫和地同少年拉近着關系,少年卻露出平日專搞畜牧的弊端了,他不善于與人示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和李醜是朋友,我和李醜是朋友,那從此我們也是朋友了。”
過一會,又聽少年說道:“李醜說你最會給人起名字了,我還沒有名字.....你能給我起一個嗎?”
賀斂回眸去看躺在她屁股後面閉目忍笑的李醜。
“今日太晚了也太乏了,趕明我好好給你想一個。”賀斂是一個奉承“逢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抛一片心”的人,她雖看出這少年對她們的親熱來,自己卻覺得乍見之歡不可取,關系總要慢慢來的。
“你看,你把你睡覺的地方讓給我了,還給我這麼好的鋪蓋,你要是不嫌棄,就和李醜一樣在我身旁睡吧,今夜我們三個抵足而眠。”婉拒了名字的事,賀斂緊接着找補道。
賀斂說的話,少年總是半聽懂半聽不懂的,隻是點着頭,然後一歪身也在賀斂身旁躺下。
三個人都躺下了,要要被賀斂塞進了李醜的懷裡,賀斂給要要蓋被子,也蓋住了李醜的身子。
這床被子兩個人蓋剛好,賀斂回過頭和少年相對,看着少年眼睜睜的眼神,自己要說句什麼,卻聽少年先出聲了,“沒事沒事我不冷,這火烤得我還熱呢。”
賀斂水晶心肝玻璃人,沒錯過少年眼裡的那一點失落,她把被子角抓起來,在少年身上虛搭了一小處。
賀斂心中放不下男女之别,這一小塊被子什麼都不夠幹的,隻是意思一下。
可是少年的手指撚上那一角被子,嘴角卻跟着笑了,仿佛這象征着點什麼似的。
夜半,鼾聲如雷,吃完酒的乞丐們都回來躺着挺屍了。李醜在睡夢中被吵醒,靜靜睜開眼。
屋裡的人全睡着,隻有守夜的一個人看着李醜坐起來,側耳對着窗外愣神片刻,而後披衣開門走了出去。守夜在此起彼伏的驚鼾中不明所以。
外面下雪了,碎雪如鹽,落地即融。
李醜席地坐到廊下,看着院子滿地的月色,雪把地面幹涸的血重新融成血水,濕漉漉鋪滿殷紅一片,瑩亮亮回映着天上廣寒。
她吸進一口血腥氣,緩緩呼出一聲歎息。
從護着搶到手的包子倒在地上任老闆拳打腳踢,到第一次還手,到有人管她叫老大,再到今天殺出的血河,李醜不覺得後悔。
但這夜她在廊下坐了很久。
直到要要迷迷糊糊地找出來,爬到李醜的懷裡,李醜抱着她熱乎乎的小身子,才覺得夜深雪冷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醒的,李醜把要要護在雙臂裡,看着她要閉不閉的睡眼,手掌替她擋住飛來的雪花。
慢慢活動着坐僵的腿腳,李醜抱着要要走回祠堂。屋裡昏沉沉東倒西歪,連守夜都已經睡過去了,今天他們全都累壞了。
“好了,睡吧。”李醜廢掉的嗓子很輕地哄着。
要要最喜歡窩在李醜胸前,此時一下下擡着眼皮掙紮,手指揪住她的衣領。
“我不走,睡覺了。”李醜環臂抱着她哄睡,手慢慢地拍上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要要這些天吃的肉都長到了身上,後背不再是皮包着連珠的脊骨了,摸上去是小孩子獨有的柔軟。
李醜閉上眼假寐,給要要做示範,她在黑暗中感受臉頰被毛絨絨蹭着,而後一顆腦袋塞到了她的頸窩裡,再過了一會,她聽到了小小的鼻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