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兩人下工,一同乘着馬車回府時,孟允抒和秋盈還是保持着單方面的交流。
無論她和秋盈說什麼,對方都像往常一樣,作出妥帖的回答;但隻要她不主動開口,如非必需,秋盈也不會找她說話。
為了試探秋盈的态度,孟允抒隻能沒話找話:“這兩日天熱,晚上你若是不想吃飯,就叫人往房中端些水果,既能果腹又可降暑。”
她說了這麼長一串話,卻隻得來秋盈一個禮貌性的微笑,以及一句簡短的“多謝夫人挂念”。
秋盈的表現有禮有節,并無半分逾矩,孟允抒要是說她使性子,倒像是冤枉了她。
但孟允抒非常笃定,秋盈一定是在和她鬧情緒。
可秋盈屢次告訴孟允抒她沒有生氣,她的表現又毫無破綻,孟允抒也不知該如何與她溝通,解決二人之間的矛盾。比起這種不溫不火的交流,她更甯願秋盈和她大吵一架,那樣好歹能讓她知道她的内心想法。
孟允抒好不容易捱到下車,她實在受不了這種别扭的氛圍,于是找了個借口對秋盈說道:“你累了一天,先回房歇着吧。”
她又看看書房的方向,對秋盈笑了笑:“我先去找許公子。”
“好。”
近日孟允抒與許昭的關系愈發親近,秋盈也早已發覺,因此沒有對她的話作出多餘的回應,隻是微笑着略一點頭,與孟允抒在大門口分别。
孟允抒望着秋盈離去的身影,心下更是納悶。她一時想不出與秋盈緩和關系的對策,索性決定暫時将這件事抛之腦後,去許昭那換換心情。
她穿過小院來到書房前,見房門大敞着,于是輕手輕腳地拾階而上,扒着門框遮住身子,探頭望向裡面。
書房的長案上鋪着一張宣紙,許昭坐在案旁,執筆正在上面寫着什麼,他神情專注,偶爾擰起眉頭,像是在凝神沉思。
孟允抒見他并未發覺自己的到來,便輕輕叩門調侃了一句:“許大人,您正忙着呢?”
許昭聞聲擡頭,在看到孟允抒的身形時,他眉心的那個疙瘩瞬間被扯平,唇角止不住地上揚:“你回來了。快坐。”
他擱下手中的筆,一面收拾着桌上的器具,一面對她說道:“我已經讓夥房的人去準備晚膳了,你若是餓了就先吃幾塊點心。”
孟允抒也不客氣,淨了手就坐在桌旁,拉來面前那個盛點心的碟子,随手揀起來一塊就咬了下去:“這幾日的天氣真是燥熱難耐,我都沒胃口吃飯。倒是這些小吃還能讓人生出些食欲。”
“這些東西墊墊肚子還行,可終歸不能當正餐吃。”許昭把旁邊的書都合上摞好,“我已經和夥房的人說了,你近日胃口不好,讓他們看情況做些飯食給你調理一下,你多少吃些。”
“公子一片好心,那我可要留着肚子給待會的晚膳。”
孟允抒推遠碟子,随口和許昭閑聊了幾句。她見許昭将案上的紙對折起來,遮蓋住了上面的字迹,出于好奇問道:“你方才在寫些什麼?”
“我正要将此事告訴你。”
許昭收拾停當,在孟允抒旁邊的椅子上落座,看向孟允抒說道:“多虧了你的小報,舊黨一連折損了六七個大将。這大半個月他們都沒來上朝,舊黨群龍無首,自亂陣腳,連他們内部的意見都無法統一。”
許昭眉飛色舞地說着,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架勢。
“于是我和幾位同僚趁此機會再度上疏,和舊黨拉鋸了這些時日後,陛下最終松了口,讓我們拟出關于扶持女子讀書、從業等的具體舉措。”
“真的?”孟允抒驚聞這條喜訊,激動得聲音都響亮了許多。
“嗯,但你暫且不要告訴旁人。”許昭對她打出一個噤聲的手勢,“這些舉措還處于草拟階段,尚未實施。”
孟允抒當然懂得“事以密成”的道理,用力點點頭:“我明白。”
“隻可惜我們在短期内見不到什麼成效。”許昭有些惋惜地說,“待我們幾人将拟好的政令等呈給陛下後,還要經過多次修改。即使他能點頭通過,這些律令也隻會先在部分縣域内試行,若是效果不錯,才能在全國推廣開來。”
而且,這已經算得上是最順利的一種情況。
政策的推行具有滞後性,從它的方案起草,再到決策、試點、修改完善、推廣實施,少說也得幾年。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至少我們的想法已經得到了采納。三年内或許還沒有女子入仕,可五年後就不一定了。”孟允抒對此倒是樂觀,“過去這些政策根本不見蹤影,你和那些同僚也算是完成了一項創舉。”
“此事并非憑借我們幾人就可促成。”許昭感慨道,“你,秋盈,還有報社的諸位成員,以及那些來稿的女子都功不可沒。”
聽到秋盈的名字,方才被孟允抒強行按下去的煩惱又重新湧上心頭。她将雙臂放在案上,身子順勢往上一趴。
“是啊,此時我們本應為這件事慶祝,可秋盈卻生了我的氣。”
在許昭的記憶裡,秋盈的性情素來溫和持重,又與孟允抒情同姐妹,兩人從未鬧過矛盾。
他詫異地問道:“你說秋盈同你置氣?”
“也不能這樣說,隻是我的猜測罷了。”孟允抒向許昭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秋盈到底是因為什麼而發惱。”
“秋盈自幼便服侍在你左右,對你忠心耿耿。”許昭分析道,“興許是她不想離開你,而你卻辜負了她的好意,提出要讓她嫁與旁人,因此她才會那樣說。”
“我也是這樣想的。”孟允抒很是苦惱,“可我已經問過了秋盈,她說不是這個原因。”
許昭的沉默表明,當前被秋盈的問題困擾的人又多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