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允抒俯身低頭,搭上秋盈的手,被她扶着下了馬車。
街道上人潮熙攘,賣貨郎身上挂滿五花八門的小玩意,推着獨輪貨車走街串巷,輾過滿街的吆喝聲;磨鏡匠正在為鏡子研磨抛光,貨架上挂着的銅鏡映照出往來行人的身影,可見販夫走卒穿梭其間。
這些生活化的場景讓孟允抒十分恍惚,仿佛自己隻是在一個尋常的午後出門逛街。
秋盈在旁邊小心攙着她一路向前,不忘叮囑道:“夫人體弱,别走得太遠。走一會就該停下來歇歇。”
孟允抒口中應着“知道”,視線和心思卻全撲在街景上。
原主過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孟允抒沒有太多關于市井風貌的記憶。既然要辦民間小報,那必然要從體察民情做起。昨日孟允抒請秋盈得空陪她出門,秋盈一再勸阻卻拗不過她,最終隻得同意。
眼前這條街道名為雲錦天街,離許府不過兩刻鐘車程,靠近京城中心,是京中最繁華的街道,這一點在商鋪數量上就體現得淋漓盡緻。路邊攤販占據了大半街道面積,有的支起涼棚貨架,木牌上寫着諸如“醒酒姜茶”“木樨香丸”之類的商品名;其後還有不少正店,限高三層,許多店鋪就開在坊中,形成前店後宅的格局,如同現代的門面房。
孟允抒對此種情況很是滿意。坊市合一有利于商業發展,城市結構也不至于死闆封閉。回頭她若是需要,便可以就近尋個鋪面。
她沿着街道緩步前行,目光掠過一個個店鋪匾額,看到“文昌書坊”四字眼前一亮:“秋盈,我們進去看看。”
這家書肆鋪面較大,生意興隆,店主忙于應付其他顧客,無暇與孟允抒搭話。她翻看櫃上的書本,書籍類型多為詩集、經書、話本小說,字迹清晰,紙張質量過關。
店鋪後門敞開着,孟允抒能一眼望見屋後的宅子,兩者之間隔着一處小院落,其中放着幾張木桌。并上後宅中的人,共有十多人正伏案工作,手頭所持的工具不一。
孟允抒走到他們身邊仔細觀察,發現這些人大緻可分為寫工、刻工、印工三類,寫工負責謄抄,刻工持刀雕刻版樣,印工則在印版上刷墨,将紙張按在字模上進行印刷。
對于那些流通度極高的書籍,如蒙學教材、經典小說,大多采用雕版印刷,其餘則使用活字印刷,以便字模的再利用。
孟允抒暗暗稱妙,活字印刷術真是偉大的發明。
她要是辦報,考慮到新聞的時效性,雕版印刷定然行不通。孟允抒問了幾人得知,若使用活字印刷,熟練的排版工每人每小時可排一千字左右。
她見一名印工正将印好的紙張夾起,懸挂在院中的線繩上,孟允抒走近細看上面的内容,發現這正是民間小報。
她趕忙上前行禮道:“請問這位小兄弟,這樣的一份小報,通常有多少字?”
印工見她态度溫和有禮,也爽快應答:“姑娘,小報的字數不等,少則兩百,多則上千。有些小報文章寫得太長,欄目衆多,得用五六張紙才能印完。”
孟允抒點頭,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紙張。
秋盈見她要去看報,神色緊張地挽住她的胳膊,出言勸阻道:“夫人,我們還是去别處走走吧。”
“為什麼?”
一句話剛出口,孟允抒就明白了答案。她的目光正落在一篇描述宮闱秘事的小報上,文章詳細描述了皇帝與貴妃之間的愛恨糾葛,字裡行間透露着香豔刺激的氣息。
孟允抒仿佛看到了狗仔隊的雛形,人們對八卦秘聞的熱情果然亘古不變。
秋盈左右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她們,再次提醒孟允抒:“夫人,你不能看這些不正經的東西,于你的清譽有損。”
孟允抒看得津津有味,滿不在乎地回答:“小報印出來便是給人看的,旁人看得,我就看不得?”
秋盈聽了這話先是一愣,随後竟然笑起來:“夫人像是參悟了神機,突然如此通透。”
孟允抒意識到她的發言與原主的性格嚴重不符,神色如常地掩飾道:“去鬼門關走了一遭,自然想開了許多。”
說話間,她快速浏覽了幾篇文章,正要取下其中的一份去結賬,卻發現秋盈站在一旁,蹙眉緊盯着面前的小報。
“怎麼了?”
孟允抒循着她的視線望去,從标題中可看出,這篇文章講述的是昨日姚府被查抄的事。
開頭寫道,許昭作為刑部官員剛正不阿,即便姚府是他夫人的娘家,他依然秉公執法,不徇私情。
接着作者筆鋒一轉,暗示讀者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爆料出許昭在兩年前與孟允抒成婚,為的就是借姚府的勢力平步青雲,也收受了不少好處。現今他已經在朝中積累了足夠的人望,便着手洗白自己的來路,推翻姚府加官進爵,名利雙收。
結語處作者又寫,畢竟人無完人,許昭所做之事也算利國利民,百姓應對他感恩戴德。
孟允抒感慨,作者明誇暗諷的功夫真是厲害。
對民衆來講,許昭肅清官場分明是好事一樁,但作者并未突出許昭的反貪行為,而是将讀者的注意力引向許昭自身,向大家證明許昭絕非大公無私,隻是為了個人利益一箭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