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着霓虹燈管滴落，在“忘甯紋身”的玻璃門上蜿蜒出猩紅痕迹。

晚年安收起黑傘，推門時鈴铛輕響。店内煙霧缭繞，煙草混合着消毒水的氣味讓他微微蹙眉。

櫃台後，一個男人正低頭擦拭紋身槍，黑色背心露出布滿刺青的手臂。

“紋什麼？”男人頭也不擡，聲音像砂紙磨過粗粝。

晚年安将濕漉漉的劉海撥到耳後，露出蒼白的面容。“蓋住這個。”他伸出左手腕，一道猙獰的疤痕盤踞在纖細的腕骨上。

沈忘甯終于擡頭。他眯眼打量面前這個看似大學生的男孩——二十歲上下，白襯衫被雨水打濕貼在單薄的身軀上，黑發柔軟地搭在額前，像隻誤入狼窩的兔子。但那雙琥珀色眼睛裡的冷靜，與外表極不相稱。

“疤痕體質。”沈忘甯掐滅煙，示意他坐下，“遮蓋會很疼。”

晚年安安靜地坐上紋身椅，目光掃過牆上各種猙獰的刺青圖案。“沒關系。”他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沈忘甯戴上手套，手指觸到那截手腕時，晚年安輕微地顫了一下。太涼了，沈忘甯想，像死人一樣。他低頭準備工具，餘光卻注意到男孩襯衫領口下若隐若現的藍色印記——那不像是普通紋身。

“圖案？”沈忘甯故意問得漫不經心。

“蝴蝶。”晚年安從手機裡調出一張設計圖，“這樣的。”

沈忘甯瞥了一眼，是隻展翅欲飛的藍閃蝶，翅膀邊緣有精細的電路紋路。“特别的設計。”他點評道，開始調配墨水。

紋身機啟動的嗡鳴聲中，晚年安閉上眼睛。第一針刺入皮膚時，他睫毛輕顫，但沒發出聲音。沈忘甯有些意外——通常第一次紋身的人都會忍不住叫疼。

“大學生？”沈忘甯試圖搭話，手上動作不停。

“嗯，A大化學系。”晚年安依舊閉着眼，聲音平靜得不像正在忍受疼痛。

沈忘甯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A大化學系——三年前那場實驗室爆炸就發生在那裡。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工作，針尖在疤痕上細緻地勾勒輪廓。

“抽煙嗎？”他突然問。

晚年安搖頭，眼睛依然閉着。“讨厭煙味。”

沈忘甯嗤笑一聲，卻把還剩半截的煙摁滅了。針尖繼續在皮膚上遊走，晚年安的呼吸逐漸變得綿長，仿佛陷入了某種恍惚狀态。

沈忘甯趁機觀察這個奇怪的客人。太幹淨了——從指甲修剪的弧度到襯衫領口的平整，都透着一種刻意的整潔。不像普通大學生，倒像是…

他的思緒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晚年安猛地睜眼，右手迅速摸向口袋，動作快得不像常人。看到來電顯示，他明顯松了口氣。

“抱歉，我得接一下。”他聲音依然輕柔，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堅決。

沈忘甯退後兩步，假裝整理工具，耳朵卻捕捉着隻言片語。

“樣本安全…是的…今晚會送到…”晚年安的聲音壓得極低，“不，沒人跟蹤我…”

通話很快結束。晚年安重新躺回椅子上，眼神卻變得警覺。沈忘甯注意到他右手始終放在外套口袋裡，像是握着什麼東西。

“繼續吧。”晚年安說，但整個人的氣質已經變了——剛才的溫順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隐而不發的銳利。

沈忘甯重新拿起紋身槍，針尖再次刺入皮膚。突然，晚年安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不是疼痛的反應，更像是某種記憶閃回。他的瞳孔擴大，呼吸變得急促。

“實驗室…火…”他喃喃自語，左手無意識地抓緊椅子邊緣。

沈忘甯立刻停下動作。“你還好嗎？”

晚年安猛地回神，額頭上滲出細密汗珠。“沒事，繼續。”他聲音有些發抖，卻堅持道。

沈忘甯皺眉，繼續工作，但更加警惕了。當紋身進行到一半時，晚年安的領口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敞開，沈忘甯看到了更多異常——鎖骨下方有一排細小的疤痕，像是手術縫合的痕迹。

這不是普通的大學生。沈忘甯暗自決定，等紋身結束後要好好“調查”一下這位客人。

就在此時，店門被猛地推開，冷風夾雜着雨水灌入。三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站在門口，為首的光頭環視店内，目光鎖定了紋身椅上的晚年安。

“終于找到你了，709。”光頭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

晚年安的身體瞬間繃緊。沈忘甯注意到他的右手在口袋裡握緊了什麼。

“抱歉，營業時間結束了。”沈忘甯擋在晚年安面前，聲音低沉危險。

光頭冷笑一聲，從風衣内掏出一把消音手槍。“不關你的事，紋身師。”

沈忘甯歎了口氣，手指悄悄摸向工作台下方的暗格。“真遺憾。”他輕聲說，然後猛地抽出一把軍刀擲向光頭持槍的手。

軍刀精準命中目标，光頭慘叫一聲，手槍落地。與此同時，晚年安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大小的裝置對準另外兩人。一道藍光閃過，那兩個黑衣人像被無形的手掐住喉嚨般倒地抽搐。

沈忘甯挑眉看向晚年安，後者回以一個抱歉的眼神。“不是普通的鋼筆。”他輕聲解釋。

光頭捂着流血的手腕，驚恐地看着他們。“你們…是一夥的？”

沈忘甯撿起地上的槍，熟練地卸下彈匣。“現在我們是了。”他轉向晚年安，“看來你的小蝴蝶要等等再完成了。”

晚年安苦笑一下，突然身體一晃。沈忘甯及時扶住他，發現男孩後頸處有一個微型裝置正在閃爍紅光。

“追蹤器？”沈忘甯皺眉。

“不，是抑制器。”晚年安聲音虛弱，“剛才的能量波動讓它過載了…”

沈忘甯二話不說，将晚年安打橫抱起沖向後門。“抓緊了，大學生，課程要加速了。”

身後傳來光頭憤怒的咒罵和踉跄的腳步聲。沈忘甯踹開後門，雨水立刻打濕了兩人的衣服。他抱着晚年安鑽進小巷，熟練地在錯綜複雜的巷道中穿行。

晚年安在他懷裡輕得驚人，像一片随時會消散的羽毛。“為什麼幫我？”他在颠簸中問，聲音因疼痛而斷斷續續。

沈忘甯低頭看了他一眼，雨水順着發梢滴落在男孩蒼白的臉上。“因為你的疤痕。”他最終說，“那不是自殺留下的，是手術痕迹。”

晚年安瞳孔微縮，但沒否認。

“而且，”沈忘甯補充道，踹開一扇生鏽的鐵門，“我讨厭别人在我的店裡開槍。”

他們沖進一間廢棄倉庫，沈忘甯将晚年安小心地放在一堆舊麻袋上。男孩已經半昏迷，後頸的裝置閃爍得越來越急促。

沈忘甯猶豫了一秒，然後扯開晚年安的衣領，露出那個植入皮下的微型設備。設備旁邊，一個熟悉的編碼讓他呼吸一滞：ALPHA-709。

“見鬼。”沈忘甯低聲咒罵，從腰間抽出一把多功能刀。他必須馬上取出那個過載的抑制器，否則晚年安的大腦會被燒毀。

就在刀尖即将觸及皮膚的瞬間，晚年安突然睜眼，冰冷的手握住沈忘甯的手腕。“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問，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冷靜。

沈忘甯直視他的眼睛。“救你的命，實驗體。”

晚年安的眼神變了，從虛弱到銳利隻需一瞬。“你怎麼知道這個編号？”

倉庫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喊叫聲。追兵近了。

沈忘甯歎了口氣，刀尖輕輕一挑，抑制器被取出。“因為，”他展示自己左臂内側的一個幾乎褪色的标記，“我曾經是ALPHA-001。”

晚年安的瞳孔驟然收縮。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沈忘甯已經能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音。

“現在，”他拉起晚年安，推開倉庫後窗，“我們得繼續逃命了，709。”

雨幕中，兩個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錯綜複雜的小巷裡。那隻未完成的藍閃蝶在晚年安手腕上微微發亮，仿佛随時會振翅飛走。

雨水順着安全屋的鐵皮屋檐傾瀉而下，敲打出急促的鼓點。沈忘甯踹開吱呀作響的鐵門，懷裡抱着已經半昏迷的晚年安。男孩的身體輕得像片落葉，濕透的白襯衫緊貼着皮膚，透出下面嶙峋的肋骨。

“堅持住，大學生。”沈忘甯低聲說，用腳帶上門。安全屋狹小陰暗，隻有一張行軍床和一個生鏽的鐵櫃。他将晚年安放在床上，男孩立刻蜷縮成一團，手腕上未完成的藍閃蝶紋身在昏暗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澤。

沈忘甯迅速拉上所有窗簾，從鐵櫃底層取出醫療包。當他轉身時，晚年安正用那雙過于清亮的眼睛盯着他，右手緊握着那支“鋼筆”。

“别緊張，709。”沈忘甯故意用了那個編号，觀察對方的反應，“如果我想殺你，巷子裡就可以動手。”

晚年安的指尖微微發顫，但聲音異常平靜：“你不是普通紋身師。”

“彼此彼此。”沈忘甯蹲在床邊，示意他轉身，“那個抑制器再不處理，你會變成真正的白癡。”

一陣沉默。雨聲填滿了狹小的空間。終于，晚年安慢慢松開武器，艱難地翻過身。沈忘甯用剪刀剪開他後頸處的衣料，露出那個已經燒焦的微型裝置。皮膚周圍呈現出不正常的藍色脈絡，像某種電子線路圖。

“第三代神經抑制器。”沈忘甯熟練地拆卸着損壞的裝置，“軍方兩年前就淘汰這個型号了，副作用會燒毀記憶中樞。”他停頓一下，“你知道這一點，對吧？”

晚年安的臉埋在枕頭裡，聲音悶悶的：“知道還戴着？我又不傻。”

“那為什麼——”

“因為沒有選擇。”晚年安突然擡頭，冷汗浸濕的劉海黏在額前，“就像你明明已經脫離項目，卻還在用ALPHA-001的編号一樣。”

沈忘甯的手停在半空。房間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半晌，他繼續手上的工作，聲音低沉：“你怎麼知道這個編号？”

晚年安沒有立即回答。沈忘甯小心地取出最後一塊電路闆，男孩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喉嚨裡溢出痛苦的嗚咽。他的手腕上，那道本該被紋身遮蓋的疤痕在昏暗光線中顯露出真容——不是普通的傷疤，而是一串被刻意模糊的編号：709。

“媽的。”沈忘甯咒罵一聲，迅速從醫療包中取出一支預充式注射器，“這會很疼。”

針頭刺入後頸的瞬間，晚年安弓起背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藥劑注入後，他像斷線的木偶般癱軟下去，呼吸逐漸平穩。沈忘甯長舒一口氣，開始清理傷口。

當他的手指無意中擦過晚年安頸側的一小塊皮膚時，突如其來的記憶碎片擊中了他——

熾熱的火焰。刺耳的警報。破碎的培養艙裡，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藍色液體中。有人在大喊：“帶走001和709樣本！快！”

沈忘甯猛地縮回手，記憶戛然而止。晚年安似乎也經曆了同樣的閃回，正用震驚的眼神看着他。

“實驗室火災...”晚年安的聲音嘶啞，“你也在那裡？”

沈忘甯沒有回答。他走向房間角落的水槽，用冷水沖洗着臉。鏡子裡的男人雙眼充血，左臂内側那個幾乎褪色的編号在昏暗燈光下若隐若現。三年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徹底逃離那個噩夢，直到這個帶着709編号的男孩走進他的紋身店。

“他們還在找你。”晚年安撐起身體，靠在牆上，“不隻是今天那些人...是整個項目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