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周一,恰好下午第一節是美術課。
季瑾年布置了課堂作業,畫一幅植物園裡印象最深的景或物,留出二十分鐘讓大家自由發揮。
唐玥還不太适應塗色彩,于是隻用了素描。
勾勒出那一樹垂絲海棠的大緻模樣後,她心滿意足地放下筆,打算等下回找季瑾年學水粉時,再重新畫一次。
明明手腕上戴着表,唐玥卻隻擡頭看向黑闆正上方的時鐘,離下課還有五分半,順帶看了眼講台上的女人。
季瑾年左手支着下颌,正低頭翻着教材,右手握着筆寫些什麼。
唐玥的視線多停了一小會,再收回目光時,瞄見郁揚正朝自己看過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麼了?”
唐玥壓着嗓子問。
郁揚看了看季瑾年,又重新看回唐玥,表情有些複雜:“你……”
話到半截,強行被郁揚咽回去。她搖了搖頭:“沒什麼。”
唐玥以為郁揚是怕動靜被季瑾年注意到,沒當回事,隻是接着納悶:“到底怎麼了?前天晚上給我發消息也是支支吾吾的。”
當時她剛到家不久,郁揚發消息來說有東西想給她看,等了幾分鐘,可郁揚又說沒事了。
認識半年多,她很少見到郁揚這副模樣。
平時都是直來直去,聊天時從不遮遮掩掩的爽快性子,現在卻像有什麼天大的疑問噎在喉嚨裡想問又不敢問。
唐玥實在不解自己哪點激起了對方的好奇。
郁揚拼命搖頭,捂着嘴生怕自己哪句忍不住漏出來。
唐玥無奈歎了口氣,也不強求,“如果什麼時候想說了,随時都可以跟我講。”
郁揚心道,她哪裡敢問。
不一會下了課,看到平常寡言淡甯的同桌收好作業,從教室最後一排走向講台時,朝季老師笑得眉眼晏晏,甚至一路目送對方出了教室門,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
郁揚心裡的揣測更笃定幾分。
隻是看唐玥答話時的反應……似乎當事人自己都還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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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六。
這周數學新講的部分不難,不太懂的幾道題在周中就已經抽空問過老師,或者和郁揚讨論過了。
當季瑾年問唐玥周末要不要來她的辦公室輔導時,唐玥搖了搖頭。
她不能總是麻煩季瑾年。
頓了頓,唐玥又補充道:“周日下午,可以跟姐姐學一會水粉嗎?我想重畫課上的那幅。”
季瑾年自然應允下來。
教室裡來了一大半學生自習,唐玥正埋頭整理筆記,胳膊被同桌輕戳了一下。
郁揚推過來一本資料,畫着圈的是上一章的課後提升題,“唐唐,你看一下這題?”
唐玥接過來抄在草稿紙上,等勾畫完條件,頓了半分鐘遲遲不曾落筆。
指腹抵在桌面上敲出低不可察的輕細動靜,就連她自己也沒注意到,潛移默化将季瑾年思考時的習慣學來了。
“你也覺得不對勁,是吧?”
郁揚無奈:“答案隻有一個略字,幾個軟件都搜不到解題過程。”
剛歎完氣,郁揚又眼睛一亮:“哎,我記得陳老師也帶隔壁班的數學,下午正好她值班來着,要不我們去辦公室問問?”
唐玥怔了怔,不自覺想起季瑾年來,隻是應道:“好。”
正值周末,教師辦公樓裡一片空曠。
剛從大門進來,唐玥習慣性看向一樓右側的第二間辦公室,本應該鎖上的門卻是敞開的。
季姐姐今天也來學校了。
過來澆花嗎,還是别的什麼?
唐玥想和季瑾年打個招呼,跟郁揚說了下,步子不自覺朝那邊邁了過去。
郁揚一轉頭,看見身旁人拐了彎越走越遠。
稍稍猶豫了下,她站在電梯外,任由電梯門緩緩合上,準備玩會手機消磨時間。
卻在視線觸及手腕上一截紅繩時,輕輕歎出一口氣。
她又比唐玥好到哪裡去呢?
辦公室門敞開着,唐玥從天井斜穿過去,才到半路就看清了辦公室裡的情形。
季瑾年站在辦公桌邊,正低頭看另一個女孩伏在桌上塗塗畫畫的什麼。
桌面上擺着水粉和畫筆,木椅靠背被那女生上身遮得嚴實,隻是空在側面牆邊的兩把椅子上空蕩蕩的,并沒有擺着那隻兔子靠枕。
唐玥步子一頓。
其實還離得很遠,遠到季瑾年臉上的神情都看不太清楚,更遑論聲音。
可唐玥似乎已經聽見女人的溫柔語調,一句句将要點和技巧教給對方,甚至透過空蕩的風,能恍惚看見她待會略微俯下身,手把手對那位女孩悉心指導。
用着對待自己一樣的溫和耐心。
不,或者是…比對自己更細心,更溫柔。
畢竟隻是倉促幾眼,唐玥就已經看見那女孩提着畫筆同樣行雲流水的順暢,哪裡像自己……
一瞬生出的占有欲,被翻湧而至的無力感湮沒。
她有什麼資格嫉妒。
哪怕…哪怕是季瑾年要教别人,也不過是對方的自由。
隻是不足兩秒的空當,思緒已然百轉千回,又被唐玥強行按了下來。
她将漫上眼尾的潤意逼退回去,轉身得毫不猶豫。
隻是仍然有些恍惚,在郁揚面前站定時,唐玥的思緒才堪堪收攏:“抱歉,阿郁,讓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