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鄭雲瀾盤腿坐下,扒住欄杆往外看,“謝謝你,我再待一會兒就走。”
“這不合适啊,萬一你再爬上去,我就是最後一個見過你的人,回頭警察會找我麻煩的。”他與她保持一個既不會讓人感到冒犯,又确保能抓住她的距離坐下,“小姑娘,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憋着是最解決不了問題的。要不要跟中年人聊聊?什麼表情啊,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多好的傾訴對象啊。”
“……沒什麼聊的。”
楊其毫不意外地點點頭:“行,那你開解開解我?”
聞言,鄭雲瀾頗為疑惑地扭過頭。
“有什麼奇怪的,這兒每年跳下去多少人,中年人壓力也不小啊。”他故作輕松道,“要不我大半夜的跑這兒幹嘛呢?”
她眉心一動,真誠道:“一起上去?”
“……流程不該是先聊聊嗎?你年紀不大吧,剛中考完?我正想跟年輕人聊聊,你們看待事情的角度比較新穎。”
“高考完了。”鄭雲瀾疲憊地回答,沉思片刻後,有點擔心他說的是真的,“……你為什麼來這兒?”
“其實吧,我上一次來這兒是十年前。”不隻是憋得太久了還是怎麼回事,楊其莫名地心裡甯靜下來,緩緩道出十多年不曾提起的話題,“我媽,我以前的愛人,都從這兒走的。”
鄭雲瀾問:“那你是想……?”
“暫時沒想下去。”他笑道,“說來話長,大概二十年前吧,我媽得知我生物學意義的父親結婚的消息,帶我來這兒——哦,他是主城的alpha,然後我看着她跳下去卻沒能拉住她。之後的那幾年很難過,年紀小又窮,隻能辍學去讨生活……後來日子好點了,遇到了我之前的愛人。”
“因為他走出來的嗎?”
“算是吧,其實現在想想,也說不清是什麼感情了。我們在師傅那裡學手藝的時候認識的,一路扶持着學成、開店、攢錢,”他的笑容傷感起來,“再後來,他家裡出了點事。我太粗心了,他面上笑哈哈地好像沒放在心上,實際上情況一天比一天糟糕,等到我發現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鄭雲瀾抿抿嘴,她大概想到後面的結局了。
他愛人從橋上一躍而下,決絕地望着匆忙追來的楊其,凄厲地喊要他記住自己一輩子。
“……那是從我媽去世後,我第二次來這兒,結果他……送我這麼一個大禮。”
“十年後,你又來這兒了是嗎?”鄭雲瀾問。
“是啊,我做了三個月的心理建設,才鼓足勇氣來這兒。”楊其笑笑,“結果碰見你了,這次我跑的挺快。”
鄭雲瀾明白他的意思,問:“這兩次……很難熬嗎?”
“說實話很難,但是現在既然能說出來,大概是熬過去了吧,都有點忘了那是什麼感覺了,身體的保護機制有點不講道理。”他說,“我講完我的了,不表示一下?”
“你沒有什麼需要我開解的。”她無語道。
“等價交換,你好歹說兩句,要不顯得我很尴尬。”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活着太累了。”
鄭雲瀾摳摳路面的縫隙,足足掙紮了有五分鐘,楊其也不急,安安靜靜地在旁邊坐着,時不時點評一句“風景真好啊”“那個車不錯”之類的活動氛圍。
她終于開口,一開始還遮遮掩掩,後面徹底放開,将童年的孤獨與等待,高中時的期盼與絕望,對家人的愧疚與懊悔傾瀉而出,說着說着開始抱着杆子蜷縮在一起無聲痛哭。
晚風拂過,東方初曉,楊其疲憊地展開雙臂,自歎人上了三十歲真是不能跟十幾歲比了,通個宵累成這樣。
把鄭雲瀾送回去的路上,鄭雲瀾還不死心地問:“你為什麼不是壞人?”
“……命裡無時莫強求,小朋友。”楊其打了個哈欠,“你的路還長呢。”
臨别前,他有些不放心地加上她的光腦号,發了自己工作室的地址過去,交代她沒事可以去照顧照顧生意,給她打折。
鄭雲瀾似乎是聽進去了他的話,打算給自己來個觸底反彈。
衛漣看她自虐一樣熬自己,幹巴巴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闆,定鬧鐘喝營養液,把醫院開的藥一股腦扔進垃圾桶。
他想,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到大學就該碰到趙琦竹了吧?可能會和紀年一樣,是個極其重要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