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胳膊微微顫動,衛漣眼皮霎時擡起,他的眼仁烏黑渾圓,眸中習慣性地裝滿了銳利,在看到鄭雲瀾醒來的一刹兇狠勁兒散去,看起來有些色厲内荏。
衛漣聲音沙啞:“感覺怎麼樣?”
鄭雲瀾搖搖頭,嘴唇幹澀:“沒事,就是睡着了。”
“……”衛漣打生下來沒見過這麼氣性這麼大的人,把水放在她嘴邊,憋了半天:“家裡沒醫院舒服?偏跑來這兒睡。”
鄭雲瀾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嘴角輕彎。
“你還笑得出來。”衛漣嘭地把水杯放下,怒目圓瞪:“把自己弄進醫院,我還在外面生龍活虎的,值不值?”
鄭雲瀾深吸一口氣,腦袋陷入柔軟的枕頭,消毒液的味道流進鼻腔,聲音中染上幾分笑意:“值啊,又沒死。”
當然值。
她白天先是跟之前那個alpha同事冷嘲熱諷了幾句,部門領導拉偏架把她調去信息室幹活,陰差陽錯正中下懷,這時候羅迩的資料派上了用場。
空蕩蕩的房間隻有她一個活人,滿屋子的計算機屏幕發出刺眼的光芒。
不敢用搜索,隻好按年份一個文件夾一個文件夾找,神經緊張得能聽到心髒跳動時耳膜的震動。
頁面彈出一份二十年前的舊案,胡念控告王學思意圖侵犯她弟弟胡楠,姐弟二人在反擊過程中背部、頭部遭受重擊。
冰冷的字樣倒映在鄭雲瀾的瞳孔中,她抖着手關掉了文件。
由于姐弟二人均不滿十八歲,且omega不具備起訴權利,二人被移交至omega保護協會看管,後于聯邦曆732年轉運途中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
“……能聽到我說話嗎?”衛漣心裡一緊,叫了她幾聲沒有反應,擔心她沒有緩過來。
“不是說你。”不知道是不是鄭雲瀾的錯覺,衛漣眼眶隐隐有些發紅,她淡淡道:“不是因為你才不睡的。”
衛漣氣得哼哼,眼睛看向别處又隔幾秒瞥一眼鄭雲瀾,等她繼續說。
每次都是這樣,他想跟鄭雲瀾理論,結果問題抛過去連個響都聽不見。
“我隻是……突然有點懷念那種長時間沒休息的頭疼的感覺。”鄭雲瀾心情見好,罕見地解釋道:“我需要一些行為來幫我做出決定,跟你沒什麼關系。”
某種意義上她相當坦誠,衛漣卻覺得她在胡謅,不解道:“熬夜那麼難受懷念這幹什麼?以前訓練的時候經常被拉着幾天眼都不能閉,現在想想都覺得跟噩夢似的。”
他滔滔不絕,褪去了在外時的兇悍,圓溜溜的眼睛讓鄭雲瀾不禁想起兒時養過的一隻黑背。
“你們能撐住?”鄭雲瀾問。
“嘶,雖然難受,但是剛好卡在大部分alpha的體能邊限上。”
“……沒有beta和omega嗎?”
衛漣少見她有什麼感興趣的,一時來了勁:“你說軍隊嗎?這些年倒是多了不少beta,不過還是少得可憐,alpha先天的體能優勢太大了。omega别說在這地方,就是在大街上也看不到幾個,前些年通過《omega就業保護法案》最多能讓他們在網上幹點什麼,其他的……”
衛漣見她眼皮打架,聲音驟降,一邊把玩鄭雲瀾的手指一邊似是順口道:“啥大事啊得弄得那麼難受。”
“說了不是你。”
“……”
這個問題直到鄭雲瀾躺不住半夜硬出院回到家,衛漣都沒有得到答案。
他不安地幾乎盤在鄭雲瀾身上,幾次眼看着想說話又咽回去。
鄭雲瀾被他壓得難受,拽下他的胳膊:“放下。”
她和衛漣見面的次數并不多,之前他每次回來雖然肢體接觸很多,但是沒一次像這次這樣恨不得扒人身上!
衛漣坐在客廳的桌子上正對着她,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貼身的T恤緊繃在身上,胸膛的位置鼓鼓囊囊,臂膀在光影的調和下顯出動人心魄的肌肉線條。
鄭雲瀾欣賞地審視着這副标準素描模型的身體,心情不錯:“有說的?”
衛漣像是下定了決心,點了點頭。
鄭雲瀾思索道:“是要道歉嗎?”
衛漣的脖子騰地漲紅,欲蓋彌彰地拔高聲音:“我道什麼歉?!我……”
音量在鄭雲瀾饒有趣味的神色中低了下去。
“我不太清楚alpha的成長經曆……不過對你們來說,‘道歉’是一件很陌生的事嗎?當然我不是說你有錯,隻是看你的樣子揣測一下,錯了的話,我也不會道歉就是了。”
她難得說這麼多話,衛漣聞言失笑道:
“……那你還說我。”
“不一樣的,衛漣。”鄭雲瀾直勾勾地與他對視,罕見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在我這裡,你永遠欠我一步。”
衛漣福臨心至,刹那間明白了鄭雲瀾的意思。
他從鄭雲瀾的淺綠色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略帶慌張的面孔,但是這汪波瀾不驚的清潭裡隻有他一人的身影。
他想起來第一次見面時,鄭雲瀾就是這樣專注地看着他,那一瞬間隻感覺天旋地轉,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模糊成了背景闆。
衛漣與許多人對視過,兒時母親的悲傷父親的不滿,外派時敵人的怨恨,生活中周圍人若有若無展現出的恐懼,無數雙裝滿不同情緒的眼睛在他腦海中如一團團泡沫被沖散……
最終隻留下鄭雲瀾那不見一絲漣漪的眼眸。
那個時候衛漣想,這種冷漠又全神貫注眼睛如果隻裝着自己該多好啊。
于是衛漣在初次見面,就以強勢不容拒絕的姿态把她圈入自己的領地。
他張了張嘴,終沒能說出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