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落了雨。
“嘩啦嘩啦”的雨水打在樹葉上,似乎和此前無數個雨夜沒什麼區别。
可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晚飯時我問步青山,想不想當天下第一
步青山似乎很意外,茫然道:“我沒想過。”
“那現在想。”我在盤子間敲來敲去,杯箸間“叮叮當當”的撞擊聲雜亂無章。我心煩,他也别想好好吃飯。
他沒惱,靜靜坐在一邊,乖巧的很。他緩緩道:“阿舟,你知道的,不論什麼事,沾了‘第一’的名号就會很麻煩。”
“是嗎。”我心不在焉地答着,筷子在不知道哪盤菜裡攪和了半天。
他說的沒錯。隻要有人便有欲望,武學一道最高的位置下,堆積着成千上萬的白骨。千百年來為争奪第一而癫狂入魔者不計其數,不論緣由幾何,最終沒一個好下場——白放歌就是例子。
他接着道:“我入昭明樓是偶然,被師父收入門下成為大弟子更是意料之外,我一直隻願把師父交代的事情做好,從未多想其他,更遑論什麼天下第一。”
是了,步青山做什麼都是遵從師命,他是溫和知禮、正義凜然的俠士,怎會為個虛名跟人争個頭破血流。
我許久不言,手上敲敲打打也沒勁了起來。他按住我的手,有點不安道:“你難道要去争麼?”
我故作歎惋道:“自然不想,你瞧我現在這幅身子骨,哪是那塊料啊。”
“那為何有此一問?”
“自然是夢到了我的死鬼老爹,”我随口扯了個理由道,“非要當什麼第一,死的骨頭渣子都沒了。”
步青山沉默了好一會,憋出一句:“節哀。”
我頓時笑得東倒西歪,白放歌是他師父的死對頭,他可不是隻能說‘節哀’麼?”
他問這話時離我極近,我鼻中吸入一絲若有若無的脂粉香。
我收了笑,擡頭道:“你見過凝煙了。”
他默了一瞬,道:“是。她跟我說了不少近幾日發生的事情。”他斟酌了一下道:“婆羅教似乎形勢不妙。”
既然他挑明了,我也不藏着。我道:“幾個臭魚爛蝦,還成不了氣候。”
他沉思片刻道:“阿舟,我知你心切,但如今形勢未明,你又傷勢未愈,不可輕舉妄動。”
我歎道:“你說話越來越像你的老古董師父了。我自然知道要等傷好。再說有美人作伴,我可不急。”
誰知步青山聽了我的調笑之言,反而鄭重道:“阿舟,此事我本想過幾日你眼睛痊愈了再談,但……凝煙姑娘告訴我,我師父因松鶴派之事被扣上了殘害同道的罪名。可他自從離開無波峰後就失去了消息,江湖上找不到他,各大門派似要在下個月的萬盟會上對我門中弟子發難。我得動身去尋他們,屆時……要與你分開了。”
“……”合着凝煙對我和步青山分别說了不同的話?分别是遲早的事,隻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我二人自江天暮雨至今算是相安無事了一段時日,隻怕萬盟會再見時,情況便大不同了。
算了,這樣也好。
我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怅然,敷衍着點點頭:“唔,好。若你着急,不如盡早動身。”
我想着步青山不如趕緊走,我一個人行事也方便些。可他聽我這麼說話裡竟然帶了幽怨的味道:“你都不挽留我。”
恰有微風探入,和步青山約好了似的,吹了幾绺發絲拂在我手背上,撓得人心也癢癢的。
我心中一歎,面上道:“你師父的事不是頭等大事麼?我若耽誤了你時間,讓你師父和師兄弟們身陷險境,不是成了害你不孝不義的罪人?”
步青山一噎,半天低聲道:“你何時這麼理智了。”
我淡淡道:“人總會變的。”
他意有所指道:“有的人會變,有的人不會。”
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趕緊換了話頭:“你說談旌每次給人看診都要留一件東西,你給他什麼了?”
我不過随口一問,步青山卻支支吾吾起來。
“沒,沒什麼。”他說。
我起了玩心,一邊大驚失色道:“不會像話本子裡說的,被砍了一手一腳吧?”一邊伸手向他的臉摸去,卻被他靈活一躲。
我嘀咕道:“又不是沒摸過,害羞做什麼。”我又試了幾次,發現他有意躲着不讓我碰臉,我隻好逮住機會往他胸口探去。
嗯……手感還是很好,不愧是習武之人。感受到他呼吸亂了幾分,我滿意地捏了捏手下的肌膚,他倒吸一口氣,按住我胡亂遊走的手,低聲呵我:“阿舟。”
我義正嚴辭:“我這不是檢查檢查你有沒有缺胳膊少腿,我們步大俠江湖英傑,青年才俊,多少女子的夢中情郎,可不能□□有損。”
這種話我信手拈來,他通常會臉色微紅地說一句“别鬧”,然後掙紮着躲開。可這次他卻不動了,我耳邊輕聲道:“那你呢?”
“我什麼?”我胡亂應着,手正往他手臂摸去,卻被他一下子掰回來放在他胸口。
我僵住了。
“咚、咚咚、咚咚咚。”他心跳得極快,皮膚下那樣濃烈的溫度源源不斷地湧向我的手心,再經由血液流淌到我的心裡,我有些心猿意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