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和靜谧讓我似乎回到了江天暮雨裡,心裡沒來由一陣發慌。
千重一直是個悶性子,從不與我主動說些有意思的話。
很早之前是會的,但後來他便漸漸不再與我說笑了,仿佛我和他之間隻能是教主和護衛,而非兒時的玩伴。
時間久了我便習慣了,也許這就是白放歌想看到的,讓我變得和他一樣,獨立在衆人之外,孤家寡人。
我想證明我和他不一樣,可現實卻一次次佐證他的話——
“沒有人會是你的朋友,所有人聽從你,不敢違抗你,都是因為你夠強。一旦你從最高的位置上掉下來,那些以往對你俯首稱臣的人,隻會把你踩在腳下,狠狠地碾進土裡。”
雨水拍打窗戶的聲音似乎小了許多,我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房間。
“我去看看步青山。”我打破僵局道。
千重答道:“他傷得太重,應該還未醒。”
還沒醒?
千重補充道:“大夫詫異了很久他為什麼還沒死。”
我聽到這個“死”字心頭一窒,勉強道:“他在江天暮雨中耗了許多内力,說起來也算救了我一命。”
千重道:“不止。他此前似乎内力折損不少,導緻他身上外傷比教主你要重。”
折損内力?我拍他一掌難不成把他内力拍走了?
我撐着腦袋琢磨了一會,猛然想起離開昭明樓前,他替我斬了手上鐵鍊。
那什麼黑水沉鐵做成的鍊子這麼厲害?我越想越有點心虛,連帶他那日之後身體的不對勁都一并想了起來。
千重接着道:“況且步青山帶着教主你離開昭明樓的事早已傳遍江湖,現在正道對他極為不齒,他以後怕是很難在江湖上立足。”
“看來他隻能投靠我了。”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高興不起來,連帶語氣也憤憤起來,“張玄陽呢?這時候不出來護一護他的寶貝徒弟?”
“之前他似乎在易水宮出現過,但很快消失了。”
張玄陽另有所圖,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般正義凜然,這我一直知道。
聯想前因後果,從步青山放我下山開始,或許就一直在他的預料之内。
我歎了口氣。
這千絲萬縷的麻煩事纏繞在一起,讓我想一把火把它們都給燒了。
我摸索着穿了千重遞過來的衣服道:“走吧,看看他去,說不定就是最後一面了。”
千重默默道:“你穿反了。”
“……”
待我好不容易重新穿完,千重便領着我出門。但他忘記了我現在個瞎子。
我心裡怕步青山真死了,腳下一慌,結果被門檻絆住,整個人身子一空。
“千重——”我忙叫他。
他聽我叫他趕忙轉身,于是乎我摔進了一個硬邦邦的懷抱。
我和他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我趕緊站直,推開他故作鎮定道:“眼下我目不能視,得多仰仗你些。”
他默然。而後我感到手上一暖,我一愣,隻聽他道:“教主牽着我就不會摔倒了。”
之前難走的路都是步青山牽着我走,我并未覺得不妥。那時我像個癞皮糖粘着他,百般刁難他,樂此不疲。
可千重做這個動作,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所以不動聲色地換到他的衣袖上,道:“我牽你袖子就行。”
千重頓了一下,沒說什麼,繼續往前走。
步青山被安置在另一個小院裡,但離我住的地方不算太遠。
千重道:“我安排了六個人守在門口,以防生變。”
我漫不經心地“嗯”着。
雨已經停了。泥土和青草的氣味混雜在一起,讓我想起登雲峰的菡萏池。
說是菡萏池,實際卻香銷翠殘。那時步青山剛來不久,他說這麼好的名字可惜了,于是不知哪裡弄了些種子,在池子裡好一陣忙活。
我嘲笑他,“這池子荒廢好久了,我倒不信你能化腐朽為神奇。”
可盛夏時池裡竟真的湧出朵朵菡萏,着實另教中小小驚動了一番——登雲峰很久沒有如此鮮活的色彩了。
我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我驚歎道:“還真給你弄成了。”
他“嗯”了一聲,說:“知道你愛看花。”
我确實愛看花,但隻在他面前說過一次,沒想到他竟記住了。
大約走了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
“就在裡面。”千重把門打開,似乎房裡光線有些暗,一進門便有滲漉的塵泥味。
分壇最好的房間已經被我占據,再加上步青山的身份,留給他的房間自然說不上體面。
我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千重領我走到床邊,房内沒有多餘的凳子,我隻好坐在床沿上。千重直闆闆地立在邊上。
“你先下去吧。”我說。
過了一會腳步聲漸行漸遠,房内重歸甯靜。
這處院子大約偏僻,聽不見來往人聲,唯一的訪客隻有停在檐上的小鳥,連叫也不願意叫,隻拍了兩下翅膀便走了。
我有些後悔。床上躺着個半死不活的,我一個瞎子來這做什麼。
發了不知道多久的呆,房間裡除了步青山的呼吸再無其他任何聲響。
步青山呼吸很淺,淺到我不得不摸索着确認他還活着。
我悄悄地伸出手,一點點地向上探去。不知是不是雨天的原因,被子摸上去便是一陣寒涼,酥酥麻麻的冷意讓我不禁哆嗦了一下。上面的繡線凹凸不平,有邊緣處竟然繃開,讓我摸到了幾個破洞。
破洞下便能感受到身體的溫熱。
我指尖頓了頓,趕緊胡亂地向他鼻子的方向摸。結果位置過了頭,我竟一下把整個手掌按在了他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