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以前總和我說,步青山這小子,看起來悶不作聲,其實心思比誰都重,讓我仔細着點。我雖然嘴上說他多慮,但心裡明白花落說的沒錯。
步青山和千重一樣,都是不愛說話的人。千重我知根知底,少年時就是那個别扭性子;步青山自從被我帶上山一直小心翼翼,說出來的話看似簡單實則都經過一番思慮。
比如我曾在上元宴上有意無意地問他,跟着我這個魔頭,可有覺得委屈?
這是個送命題。
若他說不是,我覺得這人虛僞之極,我最讨厭虛僞的人,一掌劈了他眼不見為淨;若他說是,那就是對我大不敬,我會直接一掌劈了他,怎麼都是個死。
花落後來跟我說,他本以為步青山已經是個死人了,沒想到小看了這小子。
步青山不卑不亢,宛如蒼蒼勁竹挺直腰闆道:“教主将我救回既是緣分也是恩情,青山心中萬分感念。若說委屈……”
他沒有看我,可我卻一廂情願地把“楚楚可憐”安在他臉上,摸着下巴等下文。
“便是教主的舉止……可否……溫柔一些?”他聲音竟然越說越小,再加上那副看起來是羞憤的樣子,連千重都用“你這個禽獸”的眼光看我。
天地良心!那時我最多隻摸了摸小手親了親臉蛋兒。我果真是婆羅教最窩囊的教主了!
但聽完這話我立刻斷了要殺他的心思。我覺得是他的馬屁拍的好。花落卻說我是色欲熏心,遲早有一天要在步青山身上栽跟頭。
一語成谶。
我再次醒來時已不知是什麼時辰。這山洞睡的人發冷,風活像從亂葬崗拐了九曲十八彎蹿進來,繞着我打轉。
我聽了一會,關我的這間牢房十分空曠,門口也無看守,大約是知道我若能逃出來,這看守也攔不住我,索性少死幾個喽啰。
但隔了幾堵牆似有動靜,極其微弱,堪比蝴蝶振翅。再細聽片刻,那人的聲音既像吟誦又像哼唱,調子詭異的很,在中原我幾乎從未聽過。
既然好奇,我當然要探個究竟。
玄鐵打造的鍊子震不碎,但打破鐵鍊與牆壁之間的牽扯相比之下容易不少。
約莫半個時辰後我拖着四條又長又重的鐵鍊摸着方向走到了門邊。
這門倒是普通鐵門,畢竟一塊玄鐵就抵得上他門中弟子十年開銷,若打造一整扇門,怕是張玄陽要傾家蕩産了。
震碎了鐵門,我正要往吟唱來源處走,那若有若無的聲音忽然消失了,一時間鐵鍊拖在地上的摩擦愈發響亮。
我不禁扯了下嘴角,欲蓋彌彰。
我走到那間房的門口才停下腳步。
一股潮濕的腥味一度讓我以為自己真的置身深海,但細聞之下又綿綿密密地裹着鐵鏽的味道和腐爛的氣息。
我站了半晌裡頭也沒動靜。
過了一會我道:“你故意引我過來,又不說半個字,那我走了。”
鐵鍊摩擦地面的聲音再次響起,門裡面果然立馬傳來一陣咳嗽。
那咳嗽聲連帶着還有鎖鍊嘩啦嘩啦的震動,但因為嗓子太啞咳嗽得甚至有點刺耳。
我就要拔腿走人的下一刻,他終于咳完了。他用嘶啞的喉嚨發出奇怪的呼喚,“年輕人。”
像剛從地獄裡爬出來一樣。
“有屁快放。”我說。
他又笑起來,像滴在白宣上的墨,一點點暈染開,最後震得整個牢房都是他那聽不出和剛剛的咳嗽有什麼區别的笑。
但他确實在笑。
“你倒是和他很像。”
我皺眉,想問是誰,難不成……是白放歌?
但我不能表現出急切。這人引我過來自是有求于我,我已然占盡先機,但我若洩露了來此的目的,怕是要落了下乘。
我白覆舟可不會給别人掌控的機會。
“哦?”我似笑非笑地反問了一句。
“真是太像了!太像了!”他連說了好幾聲,然後歎了一句:“可惜!”
我沒說話。
這人一看就是被關久了,太無聊了,迫切想找人說點什麼,攆走無邊的孤獨。
我偏不如他的意。
他見我不答,不滿地哼哼,“跟我說話敢如此不敬的,你是第二個。”
“第一個,就是和你很像的那個人,嘿嘿!”他話中是抑不住的得意:“已經死透了!”
死了?
真的死了?
找了八年居然真的是這個答案啊。
我愣了半天沒說話。
我一直覺得白放歌是個無所不能的人,是個不老不死的怪物。所以當有人親口确認他的死訊時,我一時不太能接受。
畢竟張玄陽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過了一會我問:“你殺的?”
“哈!他這種人,該死!哈哈哈哈哈!”他又笑了一會,難聽得我眉頭都要糾在一起。
“可惜——”又是可惜,“可惜還沒輪到我出手,他就已經死了!”
白放歌的死是個謎。
我最後一次見他還是在登雲峰,他和我說要出去給我找個後娘。
我打記事就沒見過我娘,但看我這長相也知道得是個美人,更何況白放歌這德性,長得難看的他也看不上。
白放歌在教中禁止任何人談起我有娘這件事,以至于我長到十歲才知曉我原來應該還有個娘。
我得知後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打擊,因為如果有娘就可以多一個人被我玩。
我去找白放歌,他正拿根狗尾巴花逗胖胖——他撿回來的貓,貓如其名。
我哭着問他為什麼别的小孩都有娘我沒有,他原本懶散的樣子突然被趕跑,搖身一變目露兇光,“誰告訴你的?”
每次他殺人前就這個表情。我縮縮脖子,道:“就……别人告訴我的!說人家都有爹和娘,兩個人才能生出我。你之前說我是你生的原來是騙我的!”說到最後我還是沒忍住,聲音大得像吼,還有幾滴小眼淚。
白放歌斜眼看我一會,又蹲下去逗貓,“我沒騙你,你是我生的這話沒錯。”
“那你再生一個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