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青,藕荷粉……”泣不成聲。
岑湜眉尾微挑,像是自言自語,“倘若沒這首曲,我早就去了。”末了,眼皮翻出白球。
歌聲驟止,纾纾抓起他肩膀又提又拉,搖得人東斜西倒,發絲亂舞。
“體面些……”他忽定睛望來,墨色瞳孔恢複如初。
纾纾一怔,怎麼翻來覆去,一陣一陣,時好時壞。
岑湜咧嘴一笑,睫羽飄飄垂落,“話雖如此,但三年後,何去何從……我強留你十年,最終結果,靠你自己,萬事小心。”
“你到底颠三倒四扯些什麼?”纾纾怨道。視野已不清,她甩袖拭去淚水,勉力托起他身子置進懷中。
“我曉得了,你逗我玩呢。還有什麼話,留着以後逗我不行麼?”她指着外頭看不見的梧桐樹,“那葉子都沒落,你在葉子上寫的那句詞還記得麼?我不允許你不在,聽到沒有?你說你就喜歡我在這兒礙你的眼,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說着說着嗚嗚哽咽,“‘言而無信,不知其可!’到底要我講幾遍!”
若是從前,一張利嘴該立即回擊,他最惱纾纾不信他。現在卻隻能靜靜聽着,毫無還手之力。眼尾漸漸,浸出濕氣。
吐的血太多,連流淚要用的水都分不到,氣得岑湜直咳。白沫從他嘴角迸出,咕咕,像綻開的雲朵。
“岑湜……岑湜……”纾纾無力地喚,他卻愈發昏沉。長翹睫毛掉落幾顆,連着酒窩,像黑色淚水。
“你問過黛眉……”氣若遊絲。
“什麼?”纾纾忙趴去側耳。
“問……為何我總是不喜通傳,進宮入殿不帶侍從。是……是,娘……娘……”聲音沉寂下去。
纾纾擡起頭,心尖猛地一揪。
岑湜微張嘴唇,白沫幹涸,成了一圈圈印痕。
她撕咬指甲,一眨不眨看着他。
少傾,岑湜眼皮略左一滾,“娘,娘你怎麼就這樣走了,攔我在門外……我還可憐巴巴等人通傳哪……”
這是神識不清的呓語不成?
纾纾哼聲一咧,捂嘴痛泣。
竟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她打聽來打聽去,連沈蘋蘋也不知他與謹孝皇太後到底經曆過什麼,為何不受太宗皇帝待見,這輩子她怕是都無法知曉了。
隻推測,太後許是走得太匆忙,不曾向他交代一句。
岑湜自負又自卑,倨傲在他生于皇家,金尊玉貴,文韬武略,無一不精。一切卑源自那場戈壁灘上的刺殺,傷殘右腿,至此,幾經俯仰後,才決心重振秦王之威,治理淇州,官民和樂,上下一心。多麼才華橫溢、心智堅韌的人。
若不是遇見自己,聽見那狂妄之言,他怎會去争奪皇位,損體耗命,折壽至此。可他那樣一心為國,碧血丹心之人,眼見朝廷岌岌可危,又會視若無睹麼?
她拿不準。
明明幾月前還在糾結是否要棄他不顧,甚至以命相搏,皆為一己私欲。望着這麼一人,生前最後一刻都還在為江山社稷瀝盡心血,她忽覺自己如此渺小卑劣,配不上他滿口誇贊,一腔鐘愛。
但纾纾心底明白,她沒那麼喜歡他,也是為此。他的情愛,始終排在邦國之後,不能兩全。
“我在。”纾纾溫柔往他額心一吻,“陛下,我在。我定陪着你,最後伴您身邊的,是您的親人。”
岑湜幹枯的眼角終于滑過一滴淚水,她觸了觸,滾燙的。
“不……”他遽然全身顫抖起來,伸掌欲抓,眼瞳卻聚不住焦似,撲騰空落。
纾纾慌忙握緊他手,滔滔淚奔,改口道:“岑湜,岑湜……”
他又逐漸平息,抱着她手臂,怔怔瞪着帳頂。
時辰流轉,火爐一箱箱熄滅,熱汗澆透纾纾衫裙,驟涼,她不住打了個寒噤。仿佛被她驚醒,懷中人喉頭一滾,慢悠悠道:“父皇宴會,你們姊妹一紅一青,我喜歡青的。”
纾纾莞爾,凄然道:“我知你是騙我的。”
岑湜勒緊她臂,圓目凸瞪,幾乎蹦出眼珠子,“你……知道……”
他急促喘了幾息。
“我知道……”纾纾泣不成聲,想張懷抱緊他,卻死死撤不出手。
“你,你不知……”岑湜張張嘴,望向她的瞳裡像裝着巨鲸。
浪拍打着拍打着,海面波濤漸次平靜。風止息,黑夜濃墨般擴散,巨鲸落,無聲沉沒。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她終于将他抱在懷裡,把無垠大海納進懷裡。
纾纾不住點頭,淚如雨下,滂沱滿面。她兩指貼着岑治頸脈,用力按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你說清楚,你說出來呀!”
她又開始搖頭,痛得哽喉,說不出話。握起岑湜滑落的手,一遍又一遍往頰邊遞。
我記得你,我想起來了。
“你起來說清楚,說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