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辛珍......匡襄邊陲、複通商旅,居功至偉,特授爾為......”
“少将軍,這裡還有一封官家密函。”
莫偃戈接過信箋,扭頭望向纾纾。她伏在地上,支肘高舉着小臂,鵝黃的旨意在掌心微微顫抖。
少傾,埋藏的臉才仰起,神色淡然,鎮靜非常。
她直身将門戶閉緊,回轉步伐時,眉心已高高隆起,“怎麼會這般急?你不是說到關上再接诏?”
“是。”莫偃戈緩緩展開信紙,邊道:“但那不過是我離開京城時的說法,情況似有變化。”
纾纾無論如何想不到這旨居然是給她的。
舍人,即掌侍進奏,參議表章之人。最初,國君、太子、公主身邊都可能設有舍人,乃親近随從。
岑湜所封内舍人,正五品上,即起草诏旨制敕、玺書冊命之人。這可是皇帝身邊近臣,本朝起,職權還涉及宮中政務,可謂大權在握。
這半隻腳踏進中樞的官職竟由一宮外女子擔任,隻憑區區撫恤流民、匡襄邊陲、複通商旅之功?朝廷居然肯?
“官家叫我即刻去罕羅談判,救出薛璘,若有阻抗,以綁架大巍官眷之名出兵。”莫偃戈看完信解釋道。
纾纾仍在疑慮,聽他述畢,斂緊神思。陡揚聲道:“他的傷定然劇惡,才如此急迫要處理此事!”
“沒錯!”莫偃戈揣好密函反身落座,手掌忍不住握拳擊錘,桌面嗒嗒叩響。
“若是......兩位皇子年紀還小,無論是誰,新帝登基政權必然不穩,薛璘的事到時騰不出手,隻能此刻加緊辦了。”
纾纾點點頭,感激萬分。纓纓的事如此放在岑湜心上,還能是因為誰。
“你切記。”她忽然想起什麼,“先按姐姐的策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兵。”
“明白。我們去年才簽訂盟書,雖師出有名,但也不甚厚道,北貊人看着不免寒心。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好。”纾纾捏着聖旨又反反複複踱了幾圈。
格窗将光線壓得狹長,金烏漂移,栅欄般的影子一遍遍浮于她身,瘦削背脊越發單薄如紙。
“你說他這旨,什麼意思?”纾纾問道。
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他們分道揚镳,駱昀徵随護纾纾上京,半途聽到冊立太子的诏令昭告天下。
她勒緊缰繩,遠處山麓隐現人戶,炊煙袅袅。有耕農沿着田埂背鋤歸家,稻穗熟了,新月如鐮。
桢兒啊桢兒,娘親來了。
***
朱紅大門徐徐推開,翻身下馬時纾纾回頭望了望谧色天穹,跨過這道門,它又将變小了。
駱昀徵正與守衛交談,那年輕士兵看過她的令牌大驚失色,慌忙叫前面小黃門引路。
随内侍入承天門,廊下巡防衛隊正列隊向西,腳步嚴正。許久沒聽到這般井序節奏,纾纾恍如隔世。
短短不過幾載,再入宮城,這裡一磚一瓦,一樹一草,她仿佛都記得。外頭每歲晴雪,日新月異,而這小小方圓之内,卻像陳舊畫紙,除去略略泛黃,幾乎不曾變過。
餘有慶的笑更似倒了蜂蜜罐子,從未這樣谄媚。
“辛舍人,奴婢恭候多時!”他打了個恭,幾乎把頭彎進腰裡。
“内官有禮,敢問官家正在何處?”也不管這半夜三更,既招呼守衛特意等她,想必岑湜着急召見。
“舍人勿急,稍早已叫人去取水,您走慢點兒,能趕上熱水沐......”
“莫非官家日日都在等?”纾纾搶道,腳下步履零碎起來,“你怎不勸勸?”
餘有慶笑笑不語,引着她往順安宮走。
月色下,梧桐清晰可辨,樹冠拱出宮牆,金黃色一叢如同卧了隻貓。那些石磚纖塵不染,午夜微風蹭着纾纾裙擺,葉落撲簌,像篩茶般細密。
她輕叩門钹,饒是大門四敞。
殿内并無人值守,樹下秋千架靜靜懸着,不知怎的,竟多了一圈小籬笆圍立。
又而,铛铛幾聲脆響,檐下風鈴忽撞了撞,窗内燈火乍然一亮。
纾纾回首,宮門緊閉,方才引路之人已悄然藏匿。
再令眼正視,燦爛燭光鍍着一人影快步與她走近。隻是刹那,來不及看清面孔,杜衡的香味襲裹全身。
纾纾鼻尖兀地一酸。
岑湜将她箍得很緊,臂膀一收再收,耳畔沉重呼吸起伏,鬓發厮磨,他滾燙的臉貼着纾纾額角,煎得她心頭起顫。
“陛下......”眼角滾出淚來。
“纾纾。”岑湜輕念她的乳名。
他是很想道明他的相思之苦的。隻是懷裡一旦落滿這副柔弱身子,總是貪戀再貼緊一些,多一刻,便少一刻。
“陛下,您發燒了?”纾纾從他頸窩裡鑽出臉來,剛喘上兩口,腰腿一傾。
岑湜的腿傷愈發顯著,從前抱她慢步幾乎察覺不出,何時這樣一歪一斜。她驚詫呼道:“陛下,快将我放下!”
他擡腿反勾門扉,不置可否。琉璃罩透出的光終将憔影照亮。
纾纾撫上他清瘦面頰,淚如決堤。
未束冠,岑湜将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曾經如瀑的黑發染出根根白縧,他眼眸還是墨一般的黑,潛藏心事,暗流湧動。
聽到抽噎,他别過臉莞爾道:“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