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一聲,纾纾驚醒。夢中身影還未完全從腦中抹去,刺眼陽光下,好似又有幾個人影奪面而來。
片刻,尖叫響徹山林。
诃摩谒不知說着什麼,她一個字都聽不懂,隻被人生扯着胳膊往外拖。
她未穿衣,赤裸一身,诃摩谒在背後全力抱着她,毯子裹在她身上,慌忙用頭發遮掩前胸。
“住手!”诃摩谒陡然大喝,他本不想用力,但纾纾不同于部落裡的其他女人,不能教人看見肌膚。
來抓她的不過幾個毛頭小子,隻見诃摩谒揭住一人的小指一掰,又矮身飛腿橫掃另一人下盤,接着抓起櫃上陶缸往最後一人頭上一砸。須臾,三人皆松了手,蹲在地上痛苦哀嚎。
“辛珍!”他慌忙抱她背身,将她完全籠在陰影之下。
纾纾喉頭一哽,淚自頰邊流淌,睜着滿眼委屈和不解望着他,眉頭輕蹙,嘴唇緊抿,看得他心如刀絞。
“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奶奶這麼快。”诃摩谒說着,眼圈也微微發紅。
“讓他們出去,我要穿衣。”纾纾哆嗦将他脖頸一摟,嗚嗚哭泣。
诃摩谒聞聲突然别臉豎眉,将三人狠狠一睨,那威吓煞氣活像要生剮了,幾人一骨碌爬起,風一陣跑得飛快。
“你得去見見奶奶了。”他吻她眉心。
纾纾被吓破膽,哪怕是在黑如海底的洞窟中她都未曾這樣驚恐。诃摩谒單手抱着她,他強壯的身軀此時是最好的倚仗和慰藉。
“還有多遠?”她歪在他肩上,看着一路的樹藤草花倒退。
“到了。”诃摩谒止步。
纾纾深吸口氣,慢慢将腦袋轉過來。
腳下小徑已開闊,蔓延到一方寬遼的空地上,人群擠擠挨挨站在那裡,有三兩個手持尖槍狀的長木器,戒備又嚴肅地看着她。女人孩子好奇的目光探來,讓纾纾緊張又心虛。
她可能“拐走”了部落裡最後一個能擔任甸司的人。
纾纾從诃摩谒身上滑下來,胸膛咚咚敲着。
方圓内的視野裡,還有密密麻麻的竹屋、木屋,多用椶毛和芭蕉葉做遮擋,零星幾個用布簾做門。屋外陶制的瓦罐堆疊,牆上挂着一些農具和蓑衣,有些人家也有木弓标槍之類的武器。
家家戶戶門前都以鮮花裝點,空地上晾衣架和孩童的木馬零散擱置,不時冒出幾株踏平的野草。
纾纾初見他們原始又清晰的生活,眼掠過一張張粗糙懵懂的臉,不知怎的生出股彷徨之感。
朵圖抱着佩珠站在人群裡,她拉着女兒的手向纾纾打招呼,微笑緻意。
身上沒什麼可送的,纾纾左右摸了摸,将阿娜惹那隻金镯摘下來,一步步朝她走去。
她穿着朵圖的衣裳,衆人識得,于是像潮水一般徐徐散開,窸窸窣窣聲音響起,目送她們相遇。
“佩珠。”纾纾搖着右手,“看,這是什麼,姨母的镯子。”
小女孩兒很快被寶光吸引,嬌笑着伸手抓來,朵圖往前趨了一步,東西很快被她攥在手心,揮舞着,笑聲如莺鳥般悅耳。
“你小心些。”朵圖說,“甸司近來脾氣古怪,他們......”她略顧四周提醒,“聽不懂大巍話,所以容易被哄騙,一定要跟着诃摩谒,不要離開他。”
“好。”纾纾點頭。
聽她意思,诃摩谒在部落裡威望頗高。試想,這些外來的東西都是他這麼多年一個人辛苦運進來的,拿人手軟,看方才那陣仗,已給足她面子。
“你也小心。”纾纾不舍回頭。
一路行走四顧,她約摸着,僰夷部落不過四五十戶,兩百來口人。據诃摩谒說,他們祖上遷徙至此不足百年,現下俨然是這崖頂所能容納的極限。
她看見石子壘砌的圓台最高處,有一間頗為堅固的房子。屋頂用陶瓦鋪就,土坯牆,門窗齊備,屋前各在左右挂着兩顆獸首,因已成多年白骨,乍一看讓纾纾發怯。
“莫怕,是虎頭,鎮宅的。”诃摩谒握住她的手。
兩人走上石階,還未站定,門吱呀一開,迎面走出一個十二三的小姑娘,紮着麻花辮,一身僰夷人最常見的衣裙。
她朝诃摩谒說了什麼,遞給他一隻木碗,裡頭裝着紅色汁水,看着不像能喝。
小姑娘讓開去路,光線從屋外束攏,照進堂中。
屋内明亮,正中蒲團之上,端坐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她頭戴七色羽冠,耳穿琥珀墜子,身着黑色布衣,襟口袖口裙邊,皆繡着繁複花紋,胸前挂一圈狼牙串成的項鍊。
因年老病重,枯槁蠟黃的皮膚上,溝壑縱橫,眼白污濁,嘴唇幹癟。配上額心一抹似朱砂畫就的紋飾,隻覺暮氣沉沉,又透着一絲詭異的莊嚴。
“奶奶。”诃摩谒放開纾纾的手彎膝下跪,重重磕頭。
她不知所措,正猶豫間,老妪從地上拾起一支獸骨權杖,那上頭鑿了一隻孔,懸挂着一片透白色玉牌,“咚”一聲,磕碰叮當響。
“跪下!”甸司凜然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