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目,依賴貼着她,嘴唇噙出一抹餍足的微笑。
“我好想你。”
纾纾瞪大雙眼,嘴巴緊緊一抿。
從前他不會如此有話直說,對她的獨占,對莫偃戈的醋意,隻能隐隐約約摸索,從不像今夜這般顯著,仿佛不要臉面,也無需遮掩。
他不是自诩要“修”,不許旁人知道他真實情緒麼?
可這實實在在的感覺如此真切,真到她詫異,這一晚的每句話她都未曾覺察到過去那種若有似無的虛造氣息,而從前,她是分不清的。
忽然一陣恐慌,背後驚起薄汗。
她怕,怕的不再是岑湜會拿莫偃戈作伐,他知道他們僞裝郎妾的事,從頭到尾也并未怪罪,甚至莫偃戈那般沖撞之言,他也輕拿輕放。
真正令人膽寒的是,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能虛情假意對他了。
兩個人做戲,是心照不宣,而一人挑明,後一人便遭殃。
薛玢,你竟又慢一步,落入他下乘?
纾纾自覺恍悟,舌尖棗核已嘗不出味道,吐進手絹裡。
她震了震膝蓋讓他起身,冷聲道:“腿麻。”
“真的?”岑湜仰頭,笑得頑皮。
“你還笑!”她突然窩火,舉手要打。
那人将眼一閉臉一揚,嘴角笑意更濃,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纾纾本是一腔怒火,她覺得他不再裝模作樣,定在用什麼計謀,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不知怎的,那稚子般的童真樣子令她下不去手,鼻子皺皺的,竟瞧出幾分可愛來。
隻聽長歎一聲,臉皮便被暖呼呼的一雙軟掌随意搓圓捏扁,岑湜覺得嘴要被擠裂,忍了一陣,才出聲哼哼。
纾纾解氣,狎笑着捧住他下巴,兩人一俯一仰,無言對視。
仿佛過去很久,将對方眼、鼻、唇都牢牢刻在心裡,連毛孔都清晰可見。岑湜眉心微動,擡手觸碰她臉頰,哽着聲說:“你真的從未在意過我麼?”
纾纾眨了眨眼,猶疑自己聽到的是不是哭腔,岑湜的淚卻已在睫邊氤氲開來。
她想起他幾個時辰前也如此問過,難道是她領悟錯了,他并不曾有戲谑之意,真是誠摯之問?不過是自己不敢相信罷了?
默默将眼一垂,岑湜的淚珠倏然滑落,浸入鬓發。
她呆呆道:“好像,有過?”隻須臾,仿若清醒,忽又補道:“我不知道。”
岑湜激動神情還未完全收斂,聽她否認,那樣高大的男人頓然席地一癱,眼中光亮忽地一黯。
纾纾的聲音愈發冰冷,甚至不願再看他。
他的眼不是什麼帝王之相,沒有睥睨天下的孤高,也沒有深不可測的陰鸷,反而像一隻小獸,人畜無害。因而他總是微微壓着,梳緊鬓角,吊起眼尾。
纾纾倒見過心神松快時的他,無思無念的時候,有讨乖之嫌,孩童撒嬌般。
岑湜垂着眼睛,眉頭隆高,薄唇顫動着:“纾纾從未信過我嗎?”
“呵,你說呢。”她終望向他清澈的瞳,直接、迫近,嘲諷般。
指甲捏得發白,岑湜攥着袍角,心中無比怆然。那麼多日思夜想,她的輕颦笑貌在腦海裡流轉過無數遍,可此刻,卻獨獨記起她眼裡的那抹厭惡。
是自己不願記得,不記得,就算沒有過。
纾纾看見眼前的男人在忏悔什麼,嘴裡喃喃自語:“我确實做過很多混賬事,都可以名曰迫不得已,隻我喜歡你一事,雖發現得晚,但是真的。”他睫根又被淚洇濕,嘴角輕抖,“你到底待我如何?就,别哄我了。”
最後一字落下,頰邊淚水潸然如雨。他哭得也好看,但美人流淚的辭藻繁多,卻找不出幾個形容男人的。
纾纾明明想冷漠對待,卻忍俊不禁。
“你還笑。”他擡手抹淚,将腦袋往她腹前一置,唉聲歎氣道:“寶寶,娘親笑話爹爹。”語畢抱着肚子親了又親。
他何曾有過如此卑微姿态,竟如一個祈讨郎君歡心的小娘子。
“岑湜。”心有不忍,纾纾擡手撫摸他鬓發,醞釀許久,緩聲道:“我曾視你為兄長、君上、老師、朋友,仿佛,也有一瞬想把你當成夫君,但你格外不同。無論是兄長、君上、老師、朋友,還是丈夫,都不是純粹的,因你享有的太多,想要的也太多。而我,隻不過是那麼多裡面滄海一粟,沒什麼稀奇......”
“不。”話還未說完,他連連搖頭,“我喜歡你。”
她輕笑着,咧嘴嘗到唇邊鹹味,“你喜歡我,所以我是特别的。那......”随意拿起手邊茶杯,“你喜歡這隻杯子,所以它是特别的,對嗎?”
岑湜使勁将睫毛一揉,唯恐錯失她微小神色,這一問亂他陣腳。
“你扪心自問,愛過沈蘋蘋嗎?或是卓憐袖?或是皇宮裡那張龍椅?幼時街邊的糖葫蘆?天上的雲?水裡的草?隻因你是皇帝,所以你愛的便是特别?”她忽然一頓,将拉高的聲調壓下,“但莫偃戈不是。”
他聽得出神,提到這三個字眼球才微微一動。
“他認為我本就是特别的,與其他女子都不同,也說不出什麼原因,瞧着就想親近,喜歡便是喜歡,若不是還有禮法道德約束,什麼事他都該幹出來。所以他為政事兢兢業業,竭智盡忠,但隻要我一在,他就忍不住頂撞你,忤逆你,毫無懼色。”
岑湜睑下肌肉不自主一抽,狠意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