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也不能出,睡也不能睡,幹巴巴蹲在地上。
“五十八。”纾纾幽幽吐出三個字,泠泠女聲在這夜晚裡,尤其刺耳。
鄭繁倏地睜眼,黑紅兩人同時朝她看來。
“什麼五十八?”黑衣人問。
她似笑非笑,沉默不語,隻擡眸望向紅衣人。到底是金尊玉貴養出來的,奔波月餘也不見絲毫疲色,更有孕氣加持,整個人柔順溫和,若雲若水,沒有一絲威脅。
“你才是話事人吧?”她用眼光點了點紅衣人,道:“他喝了五十七杯,始終比你少。杯子也靠下。”
他們對飲一晚,就碰過一次杯,她竟然數得這麼清楚,且觀察細緻入微。
黑衣人一怔,不住盯了盯手中酒杯。
“那又如何?”紅衣人終于開口。他聲音極其嘶啞,好像不會拉的二胡,聒噪中又有尖利的聲牙,刺得人發毛。
“光這麼喝有什麼意思?奴願與您打三個賭助興,您要是輸了,就答應我三件事,敢不敢?”
她挺了挺胸脯,繩索陷進衣料裡,鼓囊處鼓囊,幹癟處幹癟。
紅衣的瞳孔細細一閃,随後狂笑不止。因喉嚨受損,那笑聲難以入耳,破風箱似的滿處豁口。
“不能叫我放你?”
“不放。”
“那要是你輸了?”
纾纾俏然一笑,“但憑處置。”
反正不會死你手上,她心道。
深林風響,竹葉瑟瑟。聲波如潮浪翻湧,推人之注目于前。
纾纾細口一張:“第一個賭,就猜您背後之人是誰。”
話音未落,黑衣人一聲諷笑,“我兄弟二人隻管收錢辦事,從不問買家身份,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能猜中?”
“怎麼不能?”她晃晃腦袋,繞開糊在臉上的發絲,“你們從京城收到任務,但起初跟蹤的并不是我。直到宣城,買家更換目标,令你二人綁我回去,不能傷殺。是否?”
黑衣人的笑容還滞在臉上,蓦地收起,比翻書還快。他的兄弟冷哼,轉過酒杯自抿一口。好像會意,他回道:“這與背後之人是誰無關。”
“怎麼無關,你們不知道我是誰,但賞金如此之高,又不能傷人,想必我是非常珍奇。所以背後之人非富即貴。”她努努嘴讓他低頭,“暗紋滾邊,魚鱗靴底。官靴。”
黑衣人落眼腳下,慢慢眯目直身,突然将手一搭,腰間大刀撞在凳腿上啪一響。
官靴自由官家人穿,但也有些權貴不奉禮制,賜予手下人,以示器重,在他們這行中多見。反正一旦被抓,多加這點罪名微乎其微,有時辦事還能行個方便。
“慢。”紅衣人道。
他收起欲開鞘的手指。
纾纾冥思苦想,不知到底得罪了誰,怎麼想也隻有那人。可他不會雇傭什麼江湖人士,不像他行事做派。倘若是他的敵人,會否有這種可能?
如上次宣城風波,他并不想出面,所以此二人更不會是他的手筆。用刑案牽扯她身份,真要審查下去,必得向京城調閱卷宗,所以要的不是她性命,而是逼她回京。
而這對殺手的目的隻是綁架,也不殺人。那麼必是要拿她做誘餌,去威脅何人。既知她有威脅的價碼,那如同知曉她身份。她出京城一個多月,什麼時候綁不行,拖到現在,可知是才明白她身份不久。
不,也不必知她究竟是誰,隻需知她是那人所欲,有利用之能即可。
那麼她暴露在什麼時間?隻能是在宣城。
如此推理,應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用刑案困她的在前,殺手背後之人在後,他發現螳螂在意蟬,即捕蟬就能拿捏螳螂,莫不如黃雀直接捉蟬,更容易,如此便能脅迫螳螂。
“你們是不是在宣城向買家報過一次消息,他卻忽然要重拟任務,于是你們暫停下來,重新商榷報價,一來一去,耽誤時間,因此丢失我的蹤迹,今日才追上來。”她實在胸有成竹,慢條斯理一一鋪陳,好似親身經曆。
綽約月輝下,鬓發紊亂,目光卻炯然如炬。
紅衣人終于對她生出興趣,身體不自覺轉向廊下,他眼如鷹隼,認真将人打量一番,欲窮底探究。
“别猜我是誰。”纾纾迎他眼勢,毫無懼色,“你們客源單一,多涉官府。自古黑白手套,一暗一明,并行不悖。我既知道自己是誰,怎麼會不知道誰要與我為敵?”
她昂昂腦袋,不等人回話,好整以暇道:“小兄弟,麻煩倒一杯水給我。再替兩位大人續續酒。”
黃斌已聽得目瞪口呆,俨然把她當成一尊惹不起的大佛,聽話就動,毫不遲疑。
“還要我繼續說嗎?”她挑眉。
紅衣人勉強一笑,“好,你要我做什麼?”
“放了他。”纾纾平靜道。
當然指的是鄭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