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纾已不在車裡,他遐眺一望,遠處小河邊有道倩影,正是她在浣衣。鄭繁想起背後那幾個補丁,又回味到昨日倚在她懷中的況景,不免有些心動。
他不知當初纾纾對他是什麼感覺,隻知在薛府見過第一面之後,便久久不能忘懷。
後聽聞薛銘有意将她許配給自己時,狂喜之餘真是懊惱:年韶已不再,難為佳人青。他正大她整整十歲,又早生花發,每每憶起她伶俐可愛的模樣,都不免自憐。
有時他覺得那件飛來橫禍也不全是錯,至少他可以毫不可惜,坦坦蕩蕩與她解除婚約,将來再有比自己更好的良人求她為妻,豈不圓滿。
萬沒想到,邸報傳來嶺南,她已成天子之妃。那自然是怎麼都比不過,他也就徹底斷了念想。
譬如昨夜所說,世事無常,再在宣城相遇,他們好似又近了許多,至少如今她是辛珍,淑妃已故。
明知她迷霧重重,但那身遭仍舊如旋渦牽引,他有意無意跌入,雖不知明日有什麼,但抱着當下每一寸喜悅,都比在驿館碌碌無為時更讓人歡欣。
鄭繁對鏡束髻,時不時回頭觀望纾纾,等她回來,便也理好了穿戴。
“鄭大哥,起來了?”纾纾抱着濕衣邊問邊晾。
“是,珍兒辛苦。”
她搖搖頭。
衣裳一般都挂在車檐下,順風一跑,不多久便能幹透。她仰着頭一心一意曬那衣裳,正好陽光和煦,鄭繁那方便能看見琥珀色的瞳孔如兩隻瑪瑙般流光溢彩,綴在她潔淨的臉上,更添璀璨。
他欣賞半刻,道:“我去牽馬。”
***
行不過十裡,前方有一官驿。青蔥竹葉掩蓋下,三間瓦舍,一頂草棚。
纾纾指着地圖道:“是葛家驿。”
鄭繁點點頭,随即勒馬降速。官驿自是有官職在身之人才能入住,他或許勉強尚可,但纾纾決計不行。
“我有昔日同僚在此供職。”鄭繁向她微微一笑,“我就同他說你是我新婚妻子,已有身孕,家中有急事故攜妻返鄉,求他通融一番應該可以暫留一晚。”
“一晚?今日不走了?”纾纾疑道。
“不走了。”他神色笃定,鄭重其事道:“月份大了,合該好好沐浴一次,清理污垢,對胎兒好。我昨日非要獵那隻雞,也是為了到葛家驿借廚房好好做一餐飯給你吃。”
纾纾倒沒想到他心思如此細膩,早早就盤算好這麼多,眼眸微微一亮,“聽鄭大哥的。”
鄭繁說明來意,兩人互相寒暄幾句,竟真遂了願。
“嫂嫂,小弟這就引您去廂房。”
驿卒姓黃,溫和有禮,纾纾欠身緻謝,又拿出一吊錢塞進他手裡,見他要推辭,說道:“你既叫我一聲嫂嫂,咱們就是一家人,親兄弟還明算賬,夫君知道葛家驿荒僻,平素少有人來往,你的工錢也不高。今日還需麻煩你砍柴燒水洗馬做飯,我也承了你的恩能在奔波時好生休息一夜,這點報酬是應當的,就莫要再客氣。”
她笑意盈盈,說話得體,黃斌樂意收下這吊錢,轉身便去幹活。
“娘子小心。”鄭繁扶她腰身向前引路,他不由有些好奇,低聲問道:“你到底還有多少錢?”
纾纾擡頭朝他挑了挑眉,戲谑道:“總之夠你花。”
“哎喲,那我可得好好伺候娘子。”他伏低佯做姿态,逗得纾纾直樂。
兩人調笑,歡聲陣陣。
趁着午後陽光強盛,纾纾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便坐在院中曬頭發。正好廚房裡的雞湯香味濃郁,随風漫溢,饞得她口水直流。
飛鳥掠空,竹影婆娑,身輕體快,又有等待美食的绮心,她自覺好日子也不過如此。
鄭繁也沐浴出來,見她頭歪影斜,慌忙錯身一坐,穩穩将人接在懷裡。纾纾本在打盹,朦胧見他側臉,便安心将頭一靠。
“大哥,您和嫂嫂真恩愛。”黃斌在一旁小聲打趣。
他隻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再言語,輕輕拍撫起她的肩膀。
蟬鳴不休,林中莺啼鳥啭,纾纾柔緩的呼吸一下一下猶如合奏,他不禁莞爾。
突然,祥和景緻中冒出幾聲疾馬奔騰,如鳥驚魚散,纾纾惺忪睜眼。
鄭繁擡頭一望,門口停下兩匹高頭大馬,上頭分坐兩人,一紅一黑。皆是腰間佩刀,目光犀利,一眼便能認出是手染血光之徒。
二人居高臨下将驿館巡視一遍,最後輕輕把視線落在院子中央。
鄭繁心中一凜,收臂抱緊纾纾。